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170)

2018-03-20 沉佥

  但他忍住了。

  四郎闹得是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去了,又有什么好说呢。

  真要说了,这兄弟怕是也再没得做了。

  明明是他最疼惜、看重的亲弟弟,偏偏生了那样不该有的心思,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放不得,却也拿起不得……实在叫他头痛为难得很,除了继续佯作不知,仍旧好好把嘉钰当作弟弟对待,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对嘉钰,他始终还是不舍得。

  他也知道嘉钰便是仗着他这份“不舍得”,每每地任性尖锐,偏要戳他、气他、叫他难办。

  那日北上临别时,嘉钰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尽是些什么恨不恨、用完了就除去之类的胡话,饶是听惯了嘉钰胡说的,仍然叫他心惊不已。

  有利可图时用之,弊大于利便甩得干净,这种事,若是别的什么人也就罢了,可嘉钰毕竟不是别人。

  难道他当真能连嘉钰都扔下么?

  真要如此,这条路未免也走得太凄凉了。

  真要如此……他究竟又还有什么别的是不能扔下的?是不是终有一日,哪怕是小贤,他也可以说扔就扔了呢……?

  心中淤塞沉闷,嘉斐忽然特别想见甄贤,哪怕什么也不说、不做都好。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小贤待一会儿,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平复心绪。

  他于是沉着脸一路去找甄贤,顾不得自己脸色有多难看,待在甄贤屋里坐了好一阵,才终于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抬头一看,窗外的天色早已黑了。

  而小贤还坐在软塌打量他脸色,眉眼中隐隐有许多忧虑。

  小贤是最懂他的人,所以才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不追问,只要这么静静陪着他便好。

  反倒是他,可能并不如他自以为得那么了解小贤。

  让小贤见棣儿和崔莹的时候,他原本是满心期待,以为自己总算是完成了这“传宗接代”的任务,有得交差了,从此以后再没人能拿着这事不放,便是父皇也无话可说。

  他原本真以为小贤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却不料小贤反而发起这么大的脾气,那样的表情、眼神,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错,靖王殿下自然是不肯认的。

  心里甚至觉得委屈。

  其实冷静下来以后,小贤是怎么个想法,到底希冀他如何作为,他大概都想得明白。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没法做到,也不愿意那么做。

  身在这样的位置上,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原本就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唯独这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保留这一点私心任性的权力。

  否则他实在害怕得很,怕自己总有一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或是早已死了。

  可小贤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总想先往自己身上背,总宁愿先委屈着自己,也不肯委屈了别人。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该离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是非地越远越好,偏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拽回漩涡里,无论走了多少次都走不掉。

  为人在世,众生皆苦,没有谁能够当真拯救天下苍生,神仙不能,父皇不能,他也不能。就像行军,或是对弈,总有一些人是棋子,是必须舍弃的炮灰。虽然残酷,但没有办法。

  比如较之小贤,崔莹便是那个毫无疑问的炮灰,这一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选择的事。

  当然这些话,如非必要,他绝不打算和甄贤说。他知道一旦他说了,小贤一定又要气得和他大吵起来。

  他也并不想尝试劝服小贤。

  既然无法求同,那便干脆不要提起,总好过硬要强扭着,徒劳争吵,再把人气走一次的好……

  侍人们已悄然掌起灯火,晚膳时间早已过了。

  他倒是没什么胃口,但小贤还在养伤,不能跟他这么饿着。

  如是想着,嘉斐将手中那卷险些被翻烂的书一扔,就唤人准备饭菜。

  早已准备齐全,只等着他这一句话的侍女们立刻鱼贯而入,眨眼已把热腾腾的饭菜和汤锅摆了一桌子,又去扶甄贤入席。

  而此时的甄贤仍是一无所知全在状况之外。

  他只是隐隐察觉殿下的情绪十分差,就好像一座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火山,明知道有火,却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爆发。

  又或者不会爆发。

  但那反而更糟糕。

  为今之计,怕是也只有先说点什么高兴的哄一哄殿下,再不然能让殿下分开点心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