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身为皇子。有太多人不会允许他说,包括父皇。
而他更隐隐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害怕。
倘若他这样说了,会否听来就如同在推卸责任一般,令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无比?
尤其是小贤。
可若有一天,他也犯错呢……?
他会不会渐渐变成父皇那样,变成他最不愿肖似的那个人……?
身边的少女依旧欢欣雀跃,娇美面颊上染着兴奋的红晕。
嘉斐略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爹是蒙冤死的。待平定倭患以后,我自会请父皇替他平反,追赏他的义举。”
顾三娘微微仰着脸,青春眼眸中水光粼粼。
“那……我还能不能要点别的?”
她像个最普通的烂漫少女一般歪过脑袋,渴望时无意识地轻啃手指。
“你还想要什么?”嘉斐静静问她。
她着实用心思索了好一阵,睁大了期待又忐忑的眼。
“如果我立了功,王爷能不能赏我一个金鬼面?或者银的也可以!”
“……三娘,回头你想要多少面具,大哥给你一船。”
陆澜一把拎住她后领子,将她从嘉斐身边拽过来,不许她再粘在靖王殿下脚边。
“甄公子身上有伤,该去休息了,你不要吵闹到他。”
顾三娘这才恍然点点头,扭身跑开了。
甄贤早已经死死把脸埋在他胸口,根本不敢抬起来。
嘉斐抱着他漫步折回屋里,仔细将他安置在榻上。
直起身时,他听见小贤柔声问他。
“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小贤的眼睛里,有他一望即知的忧色。
然而嘉斐屏息想了许久,始终不知这千头万绪究竟该如何说出口才好,到底是长出一口气,沉默着,反将头抵在甄贤颈窝。
第86章 二十九、定山河(2)
权力,是此世间至极甘美的毒药,诱惑了多少俗世男女,使人化身恶鬼。
想要撼动权力,唯有用更强大的权力。
靖王殿下教令各县安置难民的消息一传下去,南直隶尚还算好,浙江诸县果然一夜之间便全翻了天。
各县堂官集体闹上布政司,说靖王殿下虽奉皇命南下,但坐镇的是南直隶,节制的也只是东南兵事,与民情政绩没有关系,想要发难,给都司衙门找找茬也就罢了,凭什么插手浙江各县的政事?
就算因为战事影响,需要诸县安置从前线撤下的难民,也可以好好商量嘛,怎么一开口就威胁要他们的脑袋?
声声控诉,群情激愤,俨然受了天大的迫害。全然不顾在这与倭寇拉锯的数年之中,从皇帝到内阁直至胡都堂本人,都一直不断在反复和他们“好好商量”着,让他们抚恤百姓,照顾好治下的、以及逃难至治下的子民。但因为是“好好商量”,就没有人当回事。
而今靖王殿下一怒下了的教令,他们感受到脖颈后头嗖嗖的凉意,才终于重视起来,闹腾起来。但闹腾归闹腾,无非嚷嚷几声,以显示自己的辛苦和不满,并不敢当真公然对抗王教。
尤其靖王殿下已然放了狠话,安置不好要自裁谢罪。
官员们不愿自裁,也不愿损失自家的囤粮和钱财,更不远把自家的宅院或是县衙腾退出来给难民住,于是理所当然把事情往下压下去,分摊到各地还算富庶的乡贤、大户们身上。
刀子一旦割在自己的肉上,人人哀嚎喊疼。
但凡能有点子身家的,谁人没有几个亲戚朋友人脉关系连着官场?
乡贤大户们不肯吃这“哑巴亏”,辗转也找上浙江布政司叫屈。
下官闹完了,庶民又来,这下浙江布政司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时任浙江布政使兼浙江巡抚甘庭玉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
自从靖王殿下第一次南下,他就隐隐觉得不好。
关于这位王爷,种种传言,无需赘述。他原本一直藏着,小心翼翼观望,就是想看靖王嘉斐会如何动作。
结果靖王殿下初到苏州就直接杠上了织造局,紧接着回京又狠狠打了司礼监的脸,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留。如今王驾再下江南来,看阵仗,是要掐他的喉管了。
尤其织造局和卢公公又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