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24)

2018-03-20 沉佥

  甄贤被他推得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心里陡然一阵慌乱突跳,紧接着,又沉到无穷无底的深渊里去了。

  巴图猛克性好赌狠,但从不诓人。他那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又抓了谁?

  殿下……殿下……难道是……

  几乎是出于本能,甄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嘉斐。

  但他立刻又把这念头否决了。

  不可能。莫说是这一位殿下了,就算是其余哪位皇子忽然跑到这种地方来给鞑靼人掳了也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事,何况……那人此时难道不该是正在京中兢兢业业圣眷正浓么。

  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明明今生今世都再不会相见了啊。

  且不论那鞑靼小王子究竟掳了什么人,总得去看一看才好。

  如是想着,甄贤才渐渐松下一口气来,回神见苏哥八剌正从旁一脸忧色地望着自己。“你不要太担心,我会帮你的。”少女用眼神如是对他说。他勉强微笑了一下,向巴图猛克的金帐走过去。

  宝石与金花簇拥的斡耳朵前,火把攒动,人声马声与狼啸犬吠已此起彼伏成了一团燥热的吵杂。

  几个半身□□的大汉正强行把什么人往一只铁笼里塞。那人脑袋几乎要被按进泥里去了,看不见脸,只能依稀从身形瞧出是个少年,与那些肌肉隆起的鞑靼大汉相比,简直弱如雏鸟,但仍在兀自顽强地抵抗着,死死抵住铁笼门柱,怎么也不愿就范,激惹起阵阵耍弄的嘲笑。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果然不是。

  甄贤远远看在眼里,那颗尚且悬着的心已不自觉归落原位。但他立刻又从这偏心偏情的冷血中惊醒过来。原来只那一个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了?这是什么样的混帐念头!他顿时生了愧悔,忙将目光转开去,却看见巴图猛克高高在上地坐在挂着狼首的椅子上,仿佛正欣赏面前好戏,然而那双眼睛却实实在在是盯着自己的,满满都是得逞的快意。

  这神情甄贤再熟知不过,只得上前开口道:“你别冤死无辜了,瓦剌随便找个孩子来骗你说是圣朝皇子,你也真信。”

  “瓦剌也许会骗人,你们皇帝钦赐的节杖文碟可不会骗人吧?”巴图猛克早有准备,颇为自得地昂头哼了一声,将一本金灿灿的东西扔在甄贤脚边。

  那是一本烫金文碟,封面上盘绕的九龙鳞纹与垓心一个明明白白的“御”字,已将其所象征之含义昭显无遗。

  这竟是御赐钦差的官凭碟本!倘若真本非伪,那么这个被掳来的孩子……

  甄贤一惊,俯身将那本文碟拾起翻开,就着火光,赫然,只见内中朱印之上道:

  钦差皇七子嘉绶查走应朔二州,代天巡牧……

  且只看这开笔,甄贤已是心下大震,忙疾步上前,奋力推开两个鞑靼汉子,将那名少年扶起来。

  那孩子似已被吓得有些糊涂了,只是在凭本能胡乱挣扎,忽然见有个与那些鞑靼大汉截然不同的汉人来扶自己,慌忙一把便将之死死抱住,几乎是用撞得将脸埋在了甄贤胸口。

  “七殿下?真的是七殿下?”甄贤轻声探问。

  许是这称呼太熟悉,那孩子浑身一颤,仰面迎着甄贤目光露出脸来。

  这就算没应声,也是默认了。

  眼前这张脸已被泥灰和血污染得青一块紫一块,但竟然没有泪,眉眼依旧干净,明亮得不容蒙尘。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神态,如此熟悉的模样,像极了,像极了当年也只有十余岁的嘉斐,以至于刹那惊见时,几乎错认。

  瞬间,甄贤脑海里一白,连瞳光也不由自主紧缩起来,良久才挤出句话来:“殿下,没事的,别怕。”说着双臂一收,将那孩子圈紧在怀里。嗓子干得发紧,有种灼烧得痛感,他深深吐息了好几次,竭力让那些在胸腔里滚动的热血平复,本想说点什么,忽然,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于是便扭转头去,安安静静地看住了巴图猛克。

  那是巴图猛克从不曾见过的眼神,超越了他所认知的任何人或兽的范畴,没有杀气,没有戾气,没有痛恨,没有悲哀,仿佛什么也没有,但偏又是那样饱满,满满全是他读不懂的肃穆。顿时,他就像被当头一桶冷水浇透了一样,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你想让我放了他?”他沉着脸,盯住甄贤,没来由一阵恼怒,连语声也无知无觉得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