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277)

2018-03-20 沉佥

  画卷之长,挂起来足有一人之高。

  胡敬诚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

  他隐约觉得这是“大限将至”。

  三年前圣上用靖王殿下肃清东南,杀了卢世全、甘庭玉和杭宁远三人后如惊雷乍收,人人都道皇帝陛下保的还是陈世钦,可胡都堂心里清清楚楚,圣上真正在保的,是他胡敬诚。

  他在浙直这些年,纵然自己不贪,打着他的名目贪了的却也绝不会少,他管着也没有用,也根本管不了。

  如若继续追查下去,陈世钦定然头一个将他彻底拉下水。这是皇帝陛下所不乐见的。圣上还要留他在浙直,当时为了与靖王殿下保驾护航。

  可圣上三年前没有治他的罪,不代表今时今日或有朝一日就永不会动他。

  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时,没有与他有任何交代,仿佛刻意回避。

  紧接着,这样一卷画卷便不请自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送画人指明要他今时今日独自来这书斋一见。

  是东厂以此相挟?

  或是圣上另有旨意?

  情势太过吊诡,胡敬诚思前想后,还是独自来了。

  然而他却看见张思远和甄贤同在这书斋之中。

  第一眼时,自然是震惊无比。

  并不是因为张思远,而是因为甄贤。

  张思远是圣上放在江南的一只手,打从一开始,就是张公公奉密旨南下来查织造局,才就此戳破了这隐痛多年的脓疮。张思远出现在此并没有什么奇怪。

  但甄贤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更是被圣上赐死的罪臣之后。

  论及“派系”,胡敬诚是曹阁老的学生,与甄贤的祖父和父亲虽曾有过公事往来,但并无深交,对甄家这个唯一尚存的幼子更是既无了解,也没有太多印象,即便是东南战后,也不曾多打过几回照面。

  甄贤之于胡都堂,只是一个传言。

  但甄贤是“靖王殿下的人”,这一点,胡敬诚还是知道的。

  胡敬诚也曾有所揣测,猜想靖王殿下待这个幼时挚友着实不同,甚至,这位甄公子多半也是真有些能耐的,否则以靖王殿下之志向,断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但甄贤既不是圣上的近臣阁员,也不是靖王的王府属官,值此微妙时刻,出现在这书斋之中,还是与张思远一道,就多少显得突兀不合时宜了。

  尤其视线相接一刻,张思远眼中明显现出了惊奇之色。

  胡敬诚立刻判断,张思远对他的到来毫不知情。

  所以,张思远也与他一样,是这棋局之上一枚尚未勘破迷雾的棋子。

  而将他与张思远同时约来此地的,多半是甄贤。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甄公子既然现身,难道是靖王殿下的授意?

  可那些陆氏的账目,靖王殿下怎么会知晓?

  那画卷又从何处来?

  这黑白纵横之后的布局人,究竟是谁?

  胡敬诚并不知道甄贤曾经翻阅藏有陆氏账册的画卷,也不像张思远身在君王近侧深谙许多隐秘,自然窥不破其中关键,只觉得此事奇怪无比。

  但胡都堂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封疆大吏,两省总督的乌纱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只见他盯住甄贤看了片刻,便从容开口问道:“找胡某来的可是甄公子?”不卑不亢姿态,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气度。

  甄贤微微一笑,应道:“是,也不是。”

  他请胡张二人入座,亲手奉上茶水。

  但胡敬诚却不肯受。

  他只将那装着画卷的匣子往案上一放,沉声又问一句:“公子是以什么身份送这画卷给胡某?”

  这一句追问所包含的威慑,比之前一句就严重得多了,压力悄然弥涨。

  “胡都堂——”张思远下意识站起身,想要稍稍打个圆场。

  他是万万没想到甄贤竟然敢直接将胡敬诚“诓”过来。毕竟是在任的浙直总督,万一冲撞起来,总是不好,对靖王殿下也不利。他也不知甄贤是什么打算,只是眼前情势实在叫他难免心焦。

  但甄贤却是一脸泰然。他并不回答胡敬诚追问,而是微微浅笑,反问:“这画卷中所载,可是事实?”

  他问得直白,胡敬诚一时没有回答。

  冗长沉默使得气氛颇有些尴尬凝重。

  张思远冷汗都顺着额角淌下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那画卷上究竟画了什么,但也看得出甄贤便是用这画卷拿住了胡敬诚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