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290)

2018-03-20 沉佥

  “四殿下自幼体弱,那么多兄弟里头只有王爷一个在身边护着他。他想要王爷做储君,将来再做皇上,也是因为这样对王爷最好,对他最好。可甄公子你呢?”

  他倏地扭过头,定定看着甄贤,再一次审视良久以后,下意识摇摇头。

  “我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想要的,究竟是王爷这个人,还是一个能够实现你心中宏愿的‘明主’?”

  玉青或许根本是无心的。

  他只是心有疑惑,却无城府,不知不觉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甚至有可能并不真正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但正是这种不加掩饰的“心里话”,落在甄贤耳中,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

  甄贤从前绝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

  从十岁上被祖父和父亲送到殿下面前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再如何大起大落翻天覆地,他也一直坚定地认为,殿下就是他的“明主”。

  殿下是他决意一生陪伴辅佐的人,从前是皇子,而今是王爷,将来还要成为皇帝,行天授的权责中兴一国福泽万民,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一直这样期盼着,从没细细琢磨,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大义所向,又有几分是他的一己之私。

  因为是殿下,是这个他一直望在眼中念在心中的人,使得他根本分辨不清了。

  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一位可以撑起天下的“明主”,还是殿下这个人?

  倘若是前者,他是不是无形无意地,当真有些在勉强殿下呢……是否是他在执妄地想要把殿下变成他所希望的模样,反而忽略了殿下也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好像殿下从前执意不愿成婚立妃,后来也还是留下了崔莹,然后又在争吵时愤而不解地质问他:“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心尖骤然一阵刺痛。甄贤忽地想起当年在苏州,殿下曾经缠着他执意想听他喊一声“嘉斐”这个名字,或许并不仅仅是调笑戏弄,而是一个讯号,是殿下也想要确认,想要他承认,他心中所想的,眼中所望见的,究竟是谁。

  可……倘若他承认他想要殿下这个人,不是作为圣上与元皇后唯一的皇子,也不是作为圣朝的靖王殿下未来的天子,而仅仅是他自幼相识相知的这个名叫“嘉斐”的人,他当真可以有这样的私欲么?

  他当然是有私欲的。

  但他不是四殿下,也不是玉青,没法那样坦然地就把心中所想所欲说出口来。从小到大,他所受到的一切教化都在告诉他,要弃绝私欲,要大公忘我。他不敢承认,更没法和他内心深处埋藏的私欲和解。

  若祖父、父亲和长兄还在,又会如何教导他?或是笑他庸人自扰?可惜就算他想与家人倾诉,却也无人可以倾诉了……

  玉青还在身边自说自话地念叨着。

  “假如有一天,王爷他不能如你所愿,但王爷却也还是王爷,甄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会的。”甄贤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仿佛被这问题蛰到了,又仿佛是在安抚自己。

  玉青却浑然无觉,仍然继续追问:

  “那如果另有别的人,同样也能满足你对‘明主’的要求,甚至比王爷更符合你心中所寄望的那个‘明主’的模样——”

  甄贤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里似有一根针在反复拧转穿刺,痛得他脸都白了,连呼吸里都带着灼烧感。

  “我不会离开殿下的。我立过誓了。”他没等玉青说完便将话堵了回去,甚至丝毫也未察觉下意识流露地抗拒。

  “只是因为立过誓么?”玉青却想也没想就又反问。

  这问题简直快要让甄贤崩溃了。

  但他不能和玉青置气。

  玉青只是因为单纯才口没遮拦,并没有什么恶意。

  然而恰恰是这种单纯的疑惑,才愈发猝不及防就刺在软肋上,痛得人喘不上气来。

  “玉都尉,你觉得我对殿下的心意是假的么?”

  甄贤狼狈地长声叹息,眼角眉梢也全浸着苦笑。

  玉青闻言猛然一愣,终于醒悟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慌起来,连声解释说“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可怎么辩解都觉得牵强且词穷。

  他一定是胡说八道让甄公子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