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292)

2018-03-20 沉佥

  他太了解嘉钰了。从前的嘉钰再如何任性乖张,包裹在那些坚硬麟刺下的心始终是柔软的。

  可就在方才,当嘉钰将他摆在一边径直先撞上小贤的那一瞬间,他竟有种可怕的感觉。他觉得嘉钰的眼神变得凶悍而阴冷。那不是他所熟知的嘉钰,不是从前那故作跋扈来保护自己的病弱少年,而更像是一个浴血站在沙场中央的杀将,手持利刃的阿修罗,透过剑锋折射的寒光看这世界,容颜俊美,却眼含血光。

  嘉钰甚至威胁他。

  故意摆出要走的架势,说出“等我的消息”这种话,明知他此时没有退路,无从选择,便掐住他的要害逼迫他就范。

  难道仅仅是为了争强好胜么?

  怎么可能。

  至少从前的嘉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地闹将起来,只为了争一口闲气。

  嘉斐实在很难描述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几乎是立刻就妥协了。

  他不知道嘉钰在这三年中遭遇了什么,何以竟会有这样的变化,但这变化让他瞬间回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是一个人彻底割舍掉心底珍藏日久的温柔以后,要化身成鬼的模样。

  他大约知道嘉钰正在经历着什么。

  若没有小贤,他只怕自己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生在世,受苦受伤都是难免,也唯有伤痕才能叫一个人飞快地成长,变得无坚不摧,他从前并不在乎。可唯独是嘉钰不应该。

  当嘉钰陡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意料之外,猝不及防,竟叫他震惊到心下酸痛。

  嘉钰是他唯一小心翼翼放在身边疼爱佑护的弟弟。可到头来,每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都会因为他而遍体鳞伤。无论小贤也好,嘉钰也好。

  嘉钰的心思,他一直知道。他总有意无意地无视着,以为只要如此就没事,只要嘉钰还愿意跟着他就没事,却没想到,他始终是把嘉钰落在身后了。而落在身后的,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

  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有保护好弟弟,才让嘉钰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当然不会因此厌弃嘉钰。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何况兄弟永远是兄弟。

  除却小贤之外,嘉钰始终是这世上与他最亲最近的人,亲近到远远超过他们的父亲。无论于情,或是于势,他都绝不能失去嘉钰。

  可他竟骤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甚至害怕嘉钰会再和他要什么,在这种微妙的时候,仗着手中利剑,逼迫他退让。

  而有些事,他是没有办法退让的。

  既不能退让,便只能反击。

  他一向不是甘心受制于人的,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来,莫说威胁,便是讨价还价他也绝不会接受,一定要一刀一刀地还回去,不在今日,必在明日。

  但嘉钰是不一样的。

  这毕竟是嘉钰呵……如若他和嘉钰之间,最终也还是要变成这般模样,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是不那么难看的么?

  他把小贤留在屋外,温言软语把嘉钰引进屋里,隔开来,百般地哄着,细细听嘉钰说这三年来的委屈,心存一丝侥幸。

  或许阿钰只是太久没处使性子,任由撒了这一口气出来,就好了。

  可嘉钰什么苦水也没向他倒。

  明明当年是个在外头受了气以后一定要撒娇耍赖地向他讨要宽慰的人,而今却与他安然对坐,轻描淡写平铺直述地说这三年间的点点滴滴:父皇如何喜怒无常难以琢磨,嘉绶如何受困东宫音讯全无,群臣如何墙头草一般懦弱畏缩叫人齿冷,司礼监和东厂如何盛气凌人横行跋扈,靖王府又如何默默隐忍韬光养晦,巨细无遗,说得却全是别人的事,一直说到净街那一天。

  “二哥你进城的时候看见黄龙了么?它的头是我砍下来的。我没让它受太多苦。”

  这是嘉钰在讲述中极少数明确提到自己的时候。只在这一刻,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有光华闪烁起来,亮晶晶的,就像流动的水珠,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涌出来。

  嘉斐指尖都麻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嘉钰才好,觉得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好伸手将人揽过来,搂住肩膀一下一下轻拍着。

  嘉钰便好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像只渴求体温的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发出细小的喘息声,许久许久以后,才摸索着从袖笼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嘉斐接过来一看,不由心尖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