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337)

2018-03-20 沉佥

  “修撰大人,您拿好了。”

  正是陈世钦。

  所有视线都焦灼在那一支由陈世钦奉上的史笔。

  那翰林院修撰早已吓得出了满身冷汗,青衫湿透了全贴在前胸后背,一只右手竟抖得筛糠一样,根本无法握笔。

  这模样看得众人各自唏嘘忧愁,竟不知他究竟是害怕接了这笔就要被皇上疑心多些,还是害怕不接这笔就要被陈公公惦记多些。

  玉青跟在御前,离得最近,眼见主君被如此挑衅,偏当事的又不争气,心里气急,忍不住伸手一把掐住那编撰的手腕,骂道:“别抖了,丢人!”

  他硬是按着那翰林院编撰的手将笔接了过来。

  郑后略眯起眼,抬手唤陈世钦:“陈伴伴,扶着我走。”

  陈世钦得了太后的令,先埋头在嘉斐面前俯身跪拜一回。

  “老奴跪谢圣恩,定当小心伺候,绝不敢有怠惰二心。”

  而后他才站起来,拍一拍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到郑后身边掺扶,竟是面有得色。

  先皇大行,这人便立刻站到了太后身边,打量太后虽无实权但有身份,毕竟也是先皇继后天子继母,当可以做他的挡箭牌,故而有恃无恐。

  那仍在惊骇中不能回神的翰林院修撰战战兢兢握着笔,呆愣许久竟不知这一出究竟该如何记下才好。

  时值寒冬,正是飘雪时节,落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层林山峦在后,孤高石牌立于帝陵之前,犹如天门。

  嘉斐定定看着那道隔绝生死之门,直到郑后在陈世钦搀扶下领着先皇众妃嫔及侍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人群垂首缓步,静默无声,一步一跪叩,在雪地天阶上留下冗长的足迹,而后很快便又被新落得雪花所覆盖,消失得如同从不存在。

  嘉斐静立许久,直到周身血液都几乎要冷下来,才转过身,向静候诸臣低声叹了一句:“回罢。”

  礼官与列队卫军奏起低沉婉转的号角。

  嘉斐步子一顿,骤然拽住身旁半步之遥的甄贤。

  “你跟我的车走。”

  甄贤脚步一顿,险些撞在他身上,慌忙中想要闪避便稳不住重心了,几乎跌倒。

  嘉斐紧跟着伸手一捞,就拦腰将人搂住了。

  他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苍天皇陵之前,将当朝的都御史大人紧紧搂在怀里,俨然方才几句小心史笔的冷嘲热讽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根本是在赌气。

  才受完好大惊吓的翰林院修撰一脸生无可恋,两次落笔都是一团黑,干脆假装笔墨用尽,把手卷合上了。

  所有人都尴尬地站着,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贤脸也全白了,又不能就地拉扯给人瞧热闹,更不能就当众推开嘉斐把场面彻底闹僵,只能半推半就地顺着他跟着上了天子的车驾。

  车内宽敞,摆着软垫暖炉,一个侍人也没有留下。

  甄贤坐在靠近门窗的软垫上,半垂着头,默默听着车轴转动时的吱呀和马蹄踩在雪地里规律又松软的声响,良久无言。

  端正坐在眼前的皇帝陛下脸色沉郁,显然心情十分不悦。

  这怒气的由来,不必问,自然是陈氏,却也未必全是。

  甄贤暗暗咬住了嘴唇,在心里默数着彼此吐息的节律。

  果然没要多久,他就听见嘉斐格外低沉的嗓音。

  “昨夜陈世钦去找你的事,如若不是玉青,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说了?”

  甄贤眸光一颤,已有意料,浅呼出一口白气,放下拢在袖中的手炉。

  嘉斐眉头紧紧皱起。

  不再被许多复杂视线盯着,怒气便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刀子一样割在甄贤脸上。

  他低声质问甄贤: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甄贤良久无语,只能抬眼看着他。

  这是始料未及的灾难。

  自从嘉斐登基,从前的靖王府便空置了。嘉斐原本想把这旧王府改一改,就做都御史大人的府邸,让甄贤仍住在里头,王府的旧家人也仍留在家里伺候,熟门熟路,方便照应。

  但这当然是不合规制的。所以被甄贤坚决地拒绝了。

  僵持到最后,甄贤便搬进了刚还京时嘉钰殿下叫童前、玉青去置办的那所别院。也正是旧时萧蘅芜劫持甄贤的地方。更是当年靖王殿下潜返京城,与甄贤一起避过东厂搜查的地方。比之靖王府,反而更是风波历尽,叫人心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