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60)

2018-03-20 沉佥

  嘉斐真真被气得要笑了,反而恶劣起来,生出作弄之心,干脆往上座一靠,问他们:“那你们且说说,你们到底何罪之有?”

  一听这话,白皓仁的脑袋立刻埋得更低了。

  打从薛刘李三位跟着自己跪下,白皓仁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但他总不能当众把事儿捅穿了罢?让三位已经自跳进坑里的同僚情何以堪?何况当年那些事靖王殿下也不能让他说啊……事已至此,唯有装死。白总兵心一横牙一咬,就差没把脸摁到地板下头去。

  另三位等了半天,见这领头跪下的已彻底摆出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架势,各自在心里把老白这个不仗义的翻来覆去大骂了百八十遍,只好推推搡搡让最伶俐的刘荣出面代言。

  刘荣险些当场哭晕在地。从前他只听说陛下的次子靖王殿下是个“厉害”的角色,万万没想到,这王爷怎么能这么不给人活路?好歹他们四个也是镇守边关的主将,已经这么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有罪求王爷开恩了,这位王爷就不能大恩大德地放过他们得了吗?竟然还要问他们“何罪之有”……难道他还能当众说出“我们见王爷您和甄公子久别重逢难舍难分所以就没好意思去敲门”这种话吗?就算他敢说,难道王爷真能想听啊?

  可怜伶俐油滑如刘总兵,竟也绞尽脑汁纠结半晌,才吞吞吐吐扯出这么一句:“我……我们……没保护好七殿下,让殿下吃苦受惊……了……”

  “哦。”嘉斐故意挑眉,忍笑摆手,“七弟不是已经好好地回来了么,这事不提也罢啦。”

  这话说得……跟他们小题大做白跪了一地似的……

  刘荣心里苦得跟浸了黄连一样,知道王爷这是逼着他自己往老虎嘴里钻,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哭丧着脸道:“王爷……真不是我们诚心瞒报大事,只是这……这不是见王爷操劳多日,难得好生歇上一日——”

  嘉斐终于等着他把这话吐出来,到底笑出了声,笑罢神色一敛,沉声问:“是巴图猛克派了使节来投书吧。这小王子提了什么刁钻的议和条件,把你们吓成这样?”

  巴图猛克其人,嘉斐特意详查仔细斟酌过,否则又如何敢冒然北上做下如此大手笔。

  这小王子生性狂傲眼高于顶,纵然战败,也绝不会甘心就这么夹着尾巴狼狈逃走,势必要设法找回些颜面。又及此人对汉人虽凶狠鄙薄,对自己的族人却是极重情义的,也正是因此,巴图猛克才能以少年之资便万众归心统御草原。

  无论作为国主,还是作为兄长,巴图猛克都不会扔下他那个胞妹不闻不问。

  巴图猛克必不会在休战这件事上便宜了他,这一点嘉斐早有准备。

  唯一不曾料到的是四位总兵大人的反应。

  都是镇守边关沙场多年的军人,虽受制于兵力和局势,被那小王子欺压了多年,却也一直在咬牙坚守,铁骨尚在,信义不负,按理说见过大世面,对这数年来交锋不断的对手也都该有所了解,何至于自乱方寸?

  当时的嘉斐丝毫也未觉得这四张苦不堪言的脸至少有一多半是被他自己吓出来的。

  他自幼便经历坎坷与众不同,大风大浪大起大落,死局生门也都闯过,这世间许多事都已不能再入他的眼他的心,是以比之寻常人才多出许多天塌不惊的沉着胆魄。

  但也有不好。

  如同常人往往不懂他,他也常会忽视人心中的痛苦与恐惧。喜,怒,哀,乐,人之所欲,于靖王殿下而言更像是堆叠眼前的一摞摞筹码,是可以称量的算计。

  然而,当算计渐渐脱轨,他是容易越界的。而这界线一旦打破了,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伤人,更伤己。

  这正是甄贤最为担忧的所在。

  英雄与枭雄常一线之隔,明君与暴君常集于一身。

  此时此刻的嘉斐就像一条踩在黑白界限上的蛟,不经意便要忘了苍生弱小根本经不起他随意踩下的一爪,一念可成真龙,一念亦可成妖邪。

  只是这一切,那时年方廿六正藏锋日久耀眼出鞘的靖王殿下自己,根本浑然无觉。

  嘉斐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四位总兵,问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四位总兵谁也不肯做这出头椽子,推来推去,最终将一卷羊皮信送到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