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友与他相识多年,笑着打发他,“嫂夫人去了这么多年,现今充儿礼儿也都大了,看那相貌合适的,再娶一个不就是了。”
“真是没这么个人?”
“……没有。”
☆、第四章
老友说没有,那就没有罢,只是他那一犹豫,便让越东风留了个心眼,一日午时闲来无事,将那书揣在怀里,寻到了国寺,请小沙弥帮他转达求见住持大人的意思。
那守门的小沙弥见他不过一个布衣老头,要求却如此无礼,自然不肯理会,要将他打发走。
正此时,山上钟声响起,伴随着数千梵语缓缓传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刚这么一响,那老头便腰一折,发癫痫一般,又是抱头,又是捂耳,难受极了的样子,仿佛山上响的不是梵音,而是什么地狱野鬼的叫唤,片刻便倒了过去。
两个沙弥再不敢这般把人放在这,立刻着人抬上了山。
而越东风仿佛又做起了梦,梦里也是传来钟声,愈来愈响,把他吵得又睁开了眼。他先是听到个小孩的声音,“师傅他醒了!”接着便又听到另一人问,“施主可是口渴?”
他置若未闻,静听外头,果然响起钟声,只是那钟声每敲响一下,头便疼上一分,直到第五下,到底耐不住,出声问,“敢问这是何处?”
“施主一身伤痕倒在山脚寺门,教人抬了回来。”
“钟声所为何事?”越东风头疼欲裂。
那老和尚朝钟声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眼,善声道,“这七七四十九声佛钟敲响,乃皈依佛祖之兆。”
“皈依……”越东风想怎地皈依佛祖的声音这般折磨人,只盼这声响赶紧结束。而到钟声真正消失,那两个和尚又双手合十,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一刻不知为何,越东风突然心痛如绞,双眼竟流出滚烫的眼泪,连自己也给愣住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被褥一掀便要下床,却被两个和尚拦住,“越施主,今日之事,乃是因果循环、顺应天意,越施主莫要强求。”
他显然是疯了,一掌将那拦着自己的和尚拍了出去,只听自己问了一句,“狗屁的天意。季千里要出家当和尚,老子还没同意呢。”刹那天旋地转,说不清有多少的梵音从天而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天际又传来一声佛音,这佛音将越东风脑中那嗡嗡作乱的声音和人终于驱逐开,他睁开眼,见眼前已是另一光景,一个壮年和尚站他头顶,问了声,“施主?”
“这又是哪里?”
“师傅晕倒在山脚寺门,乃是弟子们抬了回来。”
“……你就是那位季活佛的大弟子?”
那和尚听了这一问,竟有些恍惚,“没错,老衲便是师傅的大徒儿。”
也不知为何,越东风只觉刚才那梦最像真的,似乎眼角还留着两道泪,抬手去抹,又什么都没有,想到那梦,脱口而出,“季千里为何出家?”
那和尚似是不解,“师傅自出生时便有天意,圣上亦封他为活佛转世,生来如此,并无出家一言。”
“生来就是和尚,死的时候还放不下?”
“施主有所不知,”那和尚见越东风发已半白,竟拽着一本《浮世录》,了然笑道,“此书乃是民间所编,对师傅多有揣度,并非全然真实。老衲有师傅亲笔之作,可送与施主参详一二。”
越东风见他将书放自己怀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默默看他做了,又问了句,“红豆可死了?”
“老衲这就取来。”
和尚将那花盆抱来,红豆已有十五六棵,旁边一株山茶,也开了两朵,两相共处,竟也和谐得很。“师傅尚未皈依,于寺门清修便得来这红豆,想是红尘之物,容易惹人遐想。”
他也不问越东风是何人,便任他将它抱回家,白日放在书房,晚上搬回内室,有时也出去晒晒太阳。
想来真如老友所说,是那几日恰巧看了书,魔怔了,才日日做些奇怪的梦,自他上山搬回这盆红豆养着,那梦里的人也就平息了,不再出来骚。扰他。
他将这事告知老友,老友得知了,竟没有调侃他几句,只岔话说三十年前和他下扬州,也是这个时节,想来真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