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柔像是被什么击中,突然木了。估计爹的巴掌又要招呼过来了,我冷笑一声,不顾他满手泡,握着他的手,暗暗下劲,拔出自己的腰带。我鞠了一躬,说:“爹爹,雷焕吃饱了。”转身出去的时候,听见月柔哭着说:“云扬,孩子还小,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爹你冷不冷静没关系。只要我够冷静就行。我总有一天会长大,而你们,总有一天会变老。
回到卧房,我疲惫不堪地把自己埋进被子。月柔太自以为是,他能以庄主夫人自居,主要是因为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可能我也就这点利用价值。这样的百般讨好,百般忍让,去你的吧。
余嬷嬷提着食盒来找我,掀开我的被子,摸着我的脸悠悠长叹。
“好好的,哭什么?”
我一摸脸,一手眼泪。
娘,不要紧。您还有个儿子。儿子帮您。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游过。
月柔喜欢养小动物,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子,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地死掉。他精心培育的花林着了火,浓烟滚滚。我原以为他会向爹告状,没想到,他只是对着一片焦黑默默流泪。我在一旁偷偷地看,看见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轻颤,只觉得一阵气闷,丝毫没有报复后的快感。爹匆匆赶来,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月柔慌忙拉住他,拼命摇头。最后爹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满眼尽是温柔宠溺。
爹从未这么抱过我。
我抓着树干,一道一道地抓,甚至有两个手指的指甲翻起都没有感觉。余嬷嬷见我一手淋漓鲜血,着实吓坏了。她哆嗦着说,“小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轻轻一笑:“没事,没事,余嬷嬷,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
我十岁那年,被我爹赶出山庄。理由很简单,是我目无尊长。我哂笑。尊长?谁?那个姓月的男宠么?
出来以后,我发现我除了当个小少爷以外,什么都不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可是后来我有点感激我爹把我赶出来了。
因为七年后,我成了名动江湖的飞扇公子。
我当过乞丐。我曾经差点被饿死。我曾经被人打得一身烂伤而无钱医病,以致生蛆,恶臭不堪。我一瘸一拐地沿街乞讨时,看见萧瀚山庄的庄主拥着爱人,骏马雕车,风月无边蜜里调油地去郊区别院避暑消夏。
马车离去那一瞬,我被人一脚踹到墙上,头破血流。那人嘟囔着,什么东西!恶心死了!我默默地爬起,看了看地上碎成几瓣的破碗,什么都没感觉都没有了。
直到我遇到了师父。师父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缩在墙角的我,眼里全是毫不隐藏的轻蔑。
“想做我的徒弟么?那就跟我走吧。不过,你得有死的觉悟。”
师父没有夸张。他已经收了九个徒弟,全死了,被他折磨死的。他可能以为我也活不下去,不是被活活累死,就是练功意外而死,或者干脆受不了就自杀而死。
可是我没有。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我淡淡地说,为了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娘,您等我。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十七岁成名时,收到了萧瀚山庄的信。我收拾好包袱,重重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祈元山。师父叹气,在我背后缓缓说:“雷焕,你是太过决绝。”
回到山庄,爹带着月柔游览天下去了,连一面都没有见我。我进山庄那天,余嬷嬷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瘦了,瘦了,不过真好,回来就好,哎呀怎么这么大了,真是出落得如此俊俏了,福儿,真的是你,是你么?”
我鼻子一酸。麻木了许久的心突然什么地方轻轻一颤。原来有人是惦记着我的。
娘,福儿回来了,娘,您想福儿了没?
掌庄第三天,我查完了所有的账簿。杖刑了六个奴才,辞退了四个掌柜。一把火烧了后山上不知谁种的乱七八糟的曼陀罗罂粟。当时有个奴才站出来说,“少爷,这是月公子种的,他最喜欢这种花,你不能烧!”我淡淡地看着他。“是么?月公子?”
山庄里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
余嬷嬷依旧是那样哀伤的神情看着我。“你真是小少爷么?你,少爷……”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表情。我只是说,人都会变的。都会变强。
我发现这个萧瀚山庄倒真的是所谓武林正宗。医术都是浩然正气的,与师父教我的那种狠利邪气的邪医截然相反。旁门左道我倒是不在乎。我认为,只要管用就是好方法,管他是不是要用到人心人肝做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