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声道:“左边穿绿衣的那位,听说功夫很是不错。”
皇帝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攥着丞相的手力气大到令人发指。
半晌后咬牙切齿道:“谢锦官,你真傻假傻?”
又不待和丞相解释,冷着脸从小倌们中间穿过,随便拽了一个便进门了。
小太监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这时才反应过来些。
小声道:“大人……”
丞相冲他笑一笑,道:“夜里就劳烦你留意些了。”
他想了想,又嘱咐了些有的没的,才在小太监同情的目光中一个人回了府邸。
丞相脚步轻轻,走在寂静的春院里,前面飘着小厮手里提的一盏灯。
光亮微微。
倏忽就教人想起那夜里倒映在皇帝眼里的烛火,和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丞相照旧半夜喝茶修身养性。
只是时不时往后廊上发着春花的墙上瞟一眼,觉得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跳下一个人来,次数多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大概是一时还没能习惯过来。
晚春细碎的虫叫便在澄澈的茶水里溺下去,随着京城的幽深长夜陷入沉寂之中。
丞相仰着脖子往后瞧了一眼,后廊上始终安安静静,偶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只是夜里微风吹了爬山虎,枝叶摩挲,挠得人心尖发痒。
丞相拢着单衣,决定回堂屋睡觉。
次日皇帝没来上朝。
说是龙体欠安,还在寝宫里歇着。
丞相站在宣政殿门口忧心忡忡,片刻后见到随侍的小太监带着一群人过来,急忙抓了对方询问情况。
小太监抿嘴笑道:“皇上没什么事,就是这季节刚好遇着交夏,有些上火。”
丞相松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心绪一阵阵发慌,对小太监低声下气道:“可否劳烦公公……带我去瞧瞧圣上?”
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不该。
他也知自己有些时候实在管得太多,夫子说为人臣子当尽本分,丞相胆子大起来连皇帝的本分也管,逾距太多。
丞相实在心虚。
但丞相绷着一张面不改色的脸,底气十足地扯谎。
“我有要事要找皇上。”
便被带去了御花园。
春日已到最后的尾巴。
御花园里有些只能赏个一季的花得被挖出去,再填应季的花回来。
丞相路过一地散落的凋零花瓣,从忙碌的宫人堆里穿过,终于瞧见上火不上朝的皇帝。
皇帝靠在美人椅上晃晃悠悠,随口吃掉一块宫女递到他唇边的糕点。
那天被皇帝拉进殿去的黄衣服小倌今日照旧穿着黄衣裳,坐在皇帝对面弹琴,弹了曲《定风波》。
皇帝满意地鼓掌,称赞之意溢于言表。
从丞相的角度刚巧能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眉,又见他开口,和小倌聊了什么,片刻后被逗得大笑起来。
丞相在远处看着,心里也十分欣慰。
自己的人丰富了皇帝的业余生活,着实觉得面上有光,同黄衣小倌与有荣焉。
他抿唇笑了笑,身子却在不防备时突然被大力一扯,拉进了假山背后。
大太监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小声道:“大人怎生过来了?”
丞相道:“来瞧瞧陛下身子,朝中大臣都担心得很。”
他又面不改色,扯了个谎。
大太监干笑了两声,道:“大人,陛下的身子没甚问题,但需得慢慢调理。”
他抹了把汗,道:“咱家也不是一点不晓事的人,但从小把陛下照料大,看到他如今为朝政呕心沥血的模样到底心疼,依咱看,凡事还是劳逸结合,这天下大事全堆在陛下一人头上,任是伏羲再世也得累死哟。”
丞相微微笑了笑,道:“您说得是。”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脑子却想着别的事,有一瞬间居然茫然到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片刻后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塞进大太监的袖里。
“陛下便劳烦您照顾。”
大太监眯着眼笑:“那可是咱家的分内事。”
丞相颔首,道了声告辞。
他依旧沿着进御花园的原路走出去,步履沉稳且仪态优雅。
只是面上很快失了神情,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身后所过,蓝绣靴踩乱一地春泥。
当晚皇帝便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