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文仲拉肚子,掉进茅坑了。
马车还停在后院,听见下人窃笑的小太子顾不上理会一瘸一拐,面色青白的小厮,骑着马去找他的伴读。
清早的石板路还有些沾上露水的湿滑。
小太子气喘吁吁,勒了缰绳,在抱着包袱的少年身前停下,他伸出手,要拉谢锦官上马。
“上……上上来。”
谢锦官鼓着两颊瞪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扭脸不理他。
小太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伴读是在生气。
他一边吃力地开口,一边手上比划,想解释给谢锦官听,舌头却不听使唤。
“文……文二二二,吃坏坏坏……掉……掉掉掉茅坑……”
小太子大张着嘴,不停大喘气,想把最后两个字说完:“里……里里里里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出一口气。
谢锦官被他说话时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逗笑了。
他伸出手,让小太子带自己上马,抱着包袱趴在少年人尚还稚嫩,却已经初显可靠的脊背上。
怀里那块圆滚滚的东西在身体相贴时咯了他一下,谢锦官反应过来,递给身前勒了马缰准备要走的太子。
“这是我爹不知在哪儿淘来的磨舌”,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剔透圆润,玉一样形状的物事,眼里带着笑意,认真道:“听大管家说,如果含在嘴里也能说清楚话,那就算结巴治好了。”
他笑起来:“我可还等着你读话本子给我听呢。”
沉默了片刻。
小太子没有回答,只是傻傻盯着谢锦官瞧。
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无措,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的小伴读脑袋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温软的耳廓。
“诶……”
太傅府里暮鼓晨钟,读书读得头昏脑涨,仿似一天怎么也过不完的时候,京城的季节却飞快地从秋到冬,直至春花初发。
谢锦官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盯着房门前落了满地的桃花瓣打了个大喷嚏。
他两眼无神,被谁抽了魂似的抱着汤婆子,一会儿喉咙又开始发痒,从压抑的小咳嗽到几乎撕心裂肺得要把五脏都咳出来。
谢锦官昏昏沉沉地躺在摇椅上。
他觉得有些冷。
屋里融融燃着的地龙教他鼻息里很是焦灼,但又似乎暖不到身上,谢锦官冰凉的脚在被子里一碰都能把自己冻醒,心里烦躁。
但他倒是不担心太子。
他发了高热,回府修养时听说太子最近读书刻苦,已经能背下礼记了。
谢锦官真是又高兴又辛酸。
朝里的人没几个晓得太子是个结巴,唯一对他的印象也就是话少,平时应声从来不超过一个单字,大多时候还都是些语气词。
只有谢锦官知道他有多难。
他眼皮沉沉地坠下去,终于找到了些许睡意。
朦胧里似乎觉得身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捏捏他的脚,又捏捏他的手,引着暖流散进自己的四肢。
谢锦官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无意识地滚进那融融的暖意里。
谢相已有三日没上朝了。
传闻是半夜受了风寒,后来又发起高热,丫鬟替他穿朝服时发现异状,这才请了大夫来府里瞧。
但朝中为此松了口气的人却不少。
原因是每年春夏交接时虞城都频发水患,朝廷的赈灾粮款批过了工部和户部便少去大半,本来是常事,老皇帝在时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皇帝和谢锦官不一样,官场关系复杂,他若是有心要查,一定能借着贪墨的噱头砍掉势力渐大的朝中元老。
这次重病,不得不说,来得叫一个贴心。
正巧逢上夏初祈福,先皇子嗣三三两两归京,小皇帝位置还尚未坐稳,分不出心去管虞城水涝,旧臣有不少已经蠢蠢欲动,想借机从国库里捞一把油水,往户部和工部里塞自己的人。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反而显得丞相府里分外清净。
穿着宽大白衫的丞相闭着眼,靠在美人椅上小憩。
他这几日说是病着,但也遣人往宫里递了几份折子,并没收到批复。
不过他并不傻,想来也知道,哪里是没有批复,八成是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
丞相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