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不开口。
也没办法告诉皇帝,这些话本子当年本来是想让他读给自己听的,只不过放得太久,他就自己看完了,才发现故事实在没什么看头。
甚而他到今天,已经想不起这上面都说了什么了。
谢锦官十七岁的时候,太子已有二十,那时京城里但凡还生着眼睛耳朵的,都知道他们关系要好,平日里形影不离。
耳目更聪明些的,还听说老皇帝曾在岁宴给太子指婚,娶的是御史中丞之女,结果遭太子给不动声色拒了,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最后还是谢家小公子进宫来陪着跪到午时才把人送回了东宫。
数九寒天,笔直不动地跪一夜,说起这事儿的人都有些意识到什么,半是调侃地道那太子真是对谢家小公子情根深种,连到手的美人都不要了。
这话街头巷尾的传开,说的人多了,便连话里的人都半信半疑了。
自年夜后,太子便瘫在了四轮椅上。
太医说当初在冰天雪地里跪得太久,血气淤塞在膝上不能活络,每日要施针按摩才能渐渐好转,恢复如初。
谢锦官听时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说,就是觉得他主子已经在口齿上吃了亏,若再少一双灵便的腿,就太可怜了。
谢锦官真心实意地心疼他,春寒料峭里偶尔得了闲,便推着太子出门晒太阳。太子住的东宫午后背阳,他像夸父一样追着太阳跑,从东宫出来,一路把人推到御花园去。
太子也不提年夜当晚的事,任谢锦官把他推着到处跑,只偶尔叫气喘吁吁的小伴读垂下头来,拿着帕子帮他抹去额上大汗。
谢锦官有心讲个笑话。
他说:“上次同尚书家李二出去,遭烟波楼上的娘子砸了绣球下来。”
太子愣了愣,他说:“你……去……逛……烟……波……楼……了……”
他说话说得很慢,因为一紧张舌头就同抻不直一样往回缩,嘴唇哆哆嗦嗦,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想好了说。
谢锦官笑眯眯:“是呀。”
太子:“……”
太子皱起眉,有些生气,又像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说服误入歧途的谢锦官。
他说:“不……好……”,太子换了一口气,认真道:“不……要……去……”
谢锦官笑起来。
他把头从背后搁在太子的肩头,说出的话也嗡嗡作响。
谢锦官说:“骗你的,绣球砸的是李二,他有次留宿没带银子,偷偷从后门跑了,教那娘子认出来了,要让他成太监,最后还是我替他垫的六两银子。”
太子满意了。
他眼里带着笑意,抓着谢锦官的五指在掌心里慢慢地捋,道:“下……次……别……付……”
谢锦官和他头贴在一起,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促狭逗得笑得发抖。
他说:“好,下次就让李二进宫当总管。”
太子弯起眼眉,温柔地摸了摸谢锦官的头发。
谢锦官在黑暗中睁开眼。
咚咚的叩门声有些扰人。
小厮在外面敲:“大人,晋王来了,前厅等着呢。”
丞相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从床上站起来,问道:“晋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厮回:“亥时了,晋王今夜就带了个马夫,说想与您叙叙旧,您一回来便歇着,还没用晚膳,是不是要吩咐厨房做些宵夜备着?”
丞相穿上外衣,说:“多做些,直接端到前厅来罢。”
碗里馄饨皮薄肉足,澄清的猪骨汤里撒了碧绿的葱花,缓慢地蒸腾着鲜香的热气。
丞相用勺子舀起一颗,送到嘴里。
当年的三皇子坐在上首,手边也放着一碗薄皮馄饨,笑眯眯看他吃东西,道:“祈福累着你了,一回来就睡,教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丞相瞧他:“建州不好?为何要回来?”
晋王说:“祖宗定的规矩,问天祈福是大事,我还能不来?”
丞相说:“那得看你想不想回来。”
晋王沉默了一刻。
他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一下,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晋王说:“建州邻着的信州和泉州今年换了守官,我的耳目回报,说朝廷要驻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