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出城,马车里头不知不觉放下零零碎碎地街头小吃与各路新奇玩意儿。
树木没看头。
虞子衿心满意足地咬着糖葫芦整理家当,这才有空含糊问一句:“为什么去章家村?白胡子不姓章。不是姓什么住哪里的么?”
“阿寥莱之妻姓章。”
玄北扒拉一下虞子衿毫不手软搜刮来的宝贝家当们,乱七八糟什么也有。大多不是稀罕物,也就能讨讨少在市井走动的虞子衿的欢心了。
见虞子衿头也不抬,一心一意搭理这些玩物,玄北又道:“阿寥莱本不是邺国人。他应当出生在蛮荒小国,自小被人贩子骗走,千里迢迢运到这儿来。几十年前邺国男女失衡,女子占七层,故而买卖男子盛行。”
虞子衿果然被引起兴趣,手上动作渐渐慢下来,“他被他妻子买了?”
玄北摇摇头,又娓娓道来:“阿寥莱聪慧出少年,使计逃脱了,一路逃至章家村,倒在一户人家前。恰好这户人家唯有一女就不能再孕育子嗣,就此收留阿寥莱。原本阿寥莱与章夫人只作姐弟,章家一贫如洗但对阿寥莱上心,砸锅卖铁供他读书。”
“然后呢然后呢?”
虞子衿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催问。他就爱收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从前还有小今子偷偷送连环画给他看。此时有白白的好故事听,不用费力看,他自是喜不胜收。什么风筝绸缎饼也比不上故事分毫。
“而后——”
玄北故弄玄虚,停顿小半天,直要惹来虞子衿吵闹才慢悠悠地答:“而后章家夫妻病重双双去世,阿寥莱苦读多年考得功名。当时的王倚重他,见他满腹才华却二十多年岁没有女子相伴,便要赐婚。阿寥莱拒不从婚,声称心有所属。阿寥莱也曾当众求娶章夫人,可惜章夫人那时候全心全意把他当作弟弟,还半夜收拾包袱离家南下,不愿扰乱阿寥莱光明仕途。”
“那白胡子找到她了吗?”虞子衿紧张兮兮地问。
“阿寥莱险些辞官,花费近大半年找回章夫人,又诚心相伴一整年才得以如愿以偿,与章夫人结为夫妻。此后二人举案齐眉从未争吵,哪怕一个位极人臣,一个是大字不识热衷田地的农妇也挡不住夫妻情深。”
玄北似眉头动了一下,“可惜……”
虞子衿猜他要说可惜章夫人死得早。不过说话间恰巧马车走到了地儿,外头赶车人压低声音禀告:“爷,到了。”
虞子衿原本就挺喜欢与和气的老头阿寥莱相处,听完这个故事更惊讶于看不出云淡风轻的白胡子竟也曾为女子离经叛道过。
他头一个钻出马车跳下去。
时候正好,竹屋光明磊落地门户大开着。阿寥莱正要面朝他们往椅子上坐。他正对面整整齐齐摆放一副要快,是数年如一日为活在心头的妻子所摆。
“白胡子!”
虞子衿兴冲冲入门去。玄北亲自拎着好酒走在后头。
阿寥莱倒没被突然造访惊吓住,不紧不慢放下竹筷,起身拍抚衣袍欲行礼。
玄北及时出手制止,“不请自来的人是孤,先生不必行礼。”
阿寥莱不推辞,既不问从何而来也不问为何而来。他只管转身添上两幅碗筷与酒杯,淡然自若又坐了下来。
“不知王会造访,唯有粗茶淡饭相待,草民不胜惶恐。”阿寥莱低了低头。
虞子衿笑嘻嘻看他,其实不见半分惶恐。
哪来的惶恐?阿寥莱明明是个真正天不怕地不怕掉脑袋也不怕的白胡子老头,超凡脱俗无欲无求,故而称得上一句老神仙。
玄北摆手,“孤本备有酒菜,不过记着先生向来不许美味佳肴上桌,不好坏规矩。”
阿寥莱是个古怪人,他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统统拒之门外,热衷于亲力亲为,竭尽所能令日子简朴简朴再简朴。传闻他衣食住行皆自理,吃的还是亲自种出来的素菜与后院圈养的鸡鸭。或许恰恰如此,他能够一份返璞归真的纯然。
偏生这就委屈虞子衿了,他不讲道理,决计不肯让步于白粥咸菜的。他巴眨巴眨眼睛,乖乖巧巧地问:“那我放在地下吃可不可以啊?”
阿寥莱捋一把飘然地大胡子,拿苍老的眼珠子去看待虞子衿。
虞子衿不退不让,使劲眨眼扮可怜,两只饱满的大黑眼珠水亮亮的,拥有一种孩子气未脱似的理直气壮,叫人心里一阵阵发虚,仿佛当真哪里对不住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