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始终看着,一眨不眨看着他顽强活下。
他们不过看着,一言不发看着他次次死里逃生。
这个由旧状元府翻新的相府埋藏着一个隐秘而凄美的故事,宛若一座坟。所有行走居住在上头的人没有活气儿,如同行尸走肉。
这一回,他们又看着这个小少爷风华归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破败荒凉的院子。
吱呀。
虞子矜轻轻推开破旧木门,一眼瞧见瑟缩在床榻上的女子。身材消瘦如柴,浑身无肉,好似一层披着人皮的骨架,摇摇欲散。
这里散发着腐朽的腥臭气味。
他走进,面色无异样。
及腰长发枯黄干燥,结成数十小撮,胡乱散开,掩盖着她干瘪凹陷的面。
虞子矜在她跟前三步距离定住脚。
其其格缓慢拉起眼皮,像是打开一扇心头禁闭的窗,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却迷离不知处的眼来。
“是你……”
嘶哑声竭,全无曾经上京第一美妙声的荣光了。她干裂嘴唇中蹦出沙然低笑:“呵……呵呵……你还……回来做什么……”
虞子矜搬来一只脚摇摇晃晃的小凳子坐下,天真无邪地回道:“哥哥说娘亲要死了,我回来看看。”
“死?” 其其格自嘲道:“我……终于也要死了?”
虞子矜不语,光光看着她,像是最后一回那样看着她。
“你摆脱状元府了……摆脱……我……” 其其格用尽力气试图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道:“听闻你……以色事人……去博……荣华富贵……咳咳……”
她猛得乏力,面朝下砸在冰冷木榻上,捂住嘴咳嗽数声,肩头尖锐无肉。
血丝从她手缝中落下,溅在灰泥地上,一眨眼便看不清了。
虞子矜没有上前扶她。
人人知晓其其格情性古怪,不与人来往,不喜触碰。虞子矜最是明白,他每犯一次其其格的忌讳再得来一顿不留情的打骂,而后就能将一条条规矩记得清楚分明。
不可多言不可问
不许亲近不许碰
不准吵闹不准笑
其其格再度抬起头,狰狞带烧伤的面目上现出几分恍惚。
她蹙眉心,唇抖动,神色哀愁,可眼中射出恨的光。
犹如血海深仇般强烈,却久远。
“一模一样……” 她骤然笑起来,森森可怖“果真与她一模一样……哈……”
“这张绝色脸皮。” 其其格艰难伸出一只手捧住虞子矜半边脸,痴笑道:“这双勾心的眼,这无辜的神态……哈哈……”
“如此美艳……偏偏……自甘下贱!”
她突生力气,恶狠狠在虞子矜脸上扇下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利落。
动作后的其其格全身疲软,有气无力趴在床沿,喉咙口源源不断涌出粘稠血液来。她死死盯住虞子衿,宛若毒蛇定准猎物,死也要拉着垫背。
“你过来…” 她声轻而弱。
虞子矜摇摇头,站在五步外,顶着半脸手掌印不肯过去。
“你竟敢……不过来!” 她眼底爆出憎恶的光,唇畔猩红,瞪大眼珠时比女鬼更可怕。
往往这个时候她将动辄打骂。
虞子矜立即拿出戒备相迎,仿佛突然察觉危机的森林野兽,磨牙擦爪时刻待应敌。
“你这样看我!”
其其格仿佛被这尖锐眼神戳中软肋,声嘶力竭尖叫起来,“谁允许你这样看我!你这个肮脏的东西!”
她用手肘奋力朝前爬挪两步,整个人砰一声摔在地上,惊起一层薄薄浮尘。
虞子衿抿着唇静静看着她,再退两步,以防其其格逼近。
“不准你这样看我!”其其格胡乱挥舞着手臂,还咬牙切齿,“你在嘲笑我?嘲笑我?凭什么?就凭你也嘲笑我?”
她一顿,转又疯疯癫癫狂笑起来,牙中带血,让人毛骨悚然。
“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凭你!”
其其格目光阴毒幽深,“你有荣华富贵又如何?我告诉你,你这一生,绝不会好过!你一定会不得不死!不得好死!你明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