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人用气音悄悄喊。
蔻丹探头看去不见人影,却瞧隔墙上一根绿油油狗尾巴草左右摇摆,宛若呆笨小人扭yao腰百tun的。
她噗嗤一笑。
下一刻,只见那个一贯奉行仁义廉耻的呆书生双手攀住高墙,露出一颗脑袋来。
“蔻丹姑娘,我有话与你说!”
他说着,一边费力抬腿跨过墙,模样难看地试图翻过来,最终半摔在草地上,揉着臀叫巡逻武夫扣押住。
蔻丹乐不可支,仿若看了一出戏。
素手不紧不慢摇蒲扇,悠悠问:“公子平日挨饿忍冻蓄钱财好不容易来一遭,却不肯与我睡,坐怀不乱只看诗词。怎么?今日有兴致睡我?”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书生吐字清晰,句句情深比海,末了还道:“今夜读诗词,唯这首一如我心,无论如何也想念与姑娘听。”
梦见?
桃花?
羞?
蔻丹丝毫不能领会意蕴,单单觉着书生这双顾盼生辉的眼又亮又柔。
她笑道:“书呆子,下回来你记着睡我,蔻丹我潇洒放荡不知羞。”
书生被推架出去,仍不住回头,却道:“蔻丹!待我科举高中便来风光迎娶你。”
这一刹那,情爱纷乱涌上心头。
“好啊。” 蔻丹笑嘻嘻,“蔻丹就在这桃花阁里等你。”
自此蔻丹恋书生,拒客数千。
蔻丹何许人也?
青楼女子头子等,性情癫狂无人及。
蔻丹五岁贵卖入楼至今已有十余年,此女子别无才华,唯独皮相过人,仅一舞可看。数年来,她不自怜不自弃,更不吵闹,恰是恣意戏欢场。
唯有一样不好。
既多情,又无情。
无人记得女子多少次宛若飞蛾扑火谈及情爱。
她总轻易多情随口爱。
这日将军比划功夫气势凛然,她爱;前日秀才满腹经纶情话绵绵,她爱;明日富家子弟阔绰大方,她爱;改日江湖大侠气质孤高,她亦爱。
人尽爱,也尽不爱。
她曾为男子收拾行囊企图逃窜,也曾散尽私房钱财表真情;断水绝食的傻事她做得,争风吃味的悍事她也做得,就连服毒自尽割腕自杀壮烈举她皆无所畏惧。
然而情深总不过三月。
不过三月,原形毕露。
蔻丹又是那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放荡//女子,欢笑游走于数十百男儿之间,寻寻觅觅等下一份爱。
故而谁也不看好穷书生,不过是蔻丹姑娘一时兴起罢了。
蔻丹不顾他人言语,她欢欢喜喜,日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盘着腿趴在桌上照着诗经上一个字一个字抄。
左右是看不懂诗词的,她权当画画,玩心大起时画上一个书生脸,再安上猪鼻子兔耳朵,待得书生空闲来便得意洋洋赠与他。
书生一心备考,书面上却一而再再而三跳出蔻丹调皮而生动的眉眼,挑一挑眉,撇一撇嘴,复而吐吐舌。
于是他不自禁牵唇微笑,从脑海里抄出一句甜甜腻腻的情诗来,面红耳赤托人送信。
而蔻丹不识字,不懂诗,时常原封不动塞进枕头底下。
她自有一套,眼珠子四下里一转,鼓捣出白纸印红唇,也能翻出贴身手帕与香囊,附上一张信纸,歪歪扭扭写上几个字作为回礼。
书生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望君知
蔻丹回:丹君
书生写: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蔻丹回:等你睡
书生写: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蔻丹回:看不来
书生每每笑意浓,眼前浮现蔻丹龇牙咧嘴抓毛笔涂涂写写的景来。
二人前言不搭后语互传情话月余,蔻丹身旁添一个才华惊人的女子,总算有人可读诗解诗于蔻丹,又以文雅诗词传话于书生。
大幸。
信笺来去情思渐浓,眨眼间三月之期已过。
蔻丹一日复一日趴在书桌前,对认书写字满心倦怠,转而沉迷折腾剪纸,将书生送来的诗词书本一页页撕下来剪做数千花样回赠,惹得书生又好气又好笑。
皇天不负有心人。
该年秋闱,书生虞令光科举高中,又于殿试得帝王钦点状元名,任翰林院修撰一职,官居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