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的他直抖,方才与廖仕纠缠症结突然报复到身上来。唇齿间火辣辣的感受,像灼在口中的一团火,咽不下吐不出,只能活活受着,任它翻滚,直到把肺腑也烧烂。
何清想做一回有气节的人,可是求生的欲望还是占据上风,哽了几下喉咙,终于嘶声央求,对着季绍景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王爷的阿卿没有事呀,求求王爷救他的时候,顺带把我也捎上吧。”
“你在说什么。”
“阿卿呀,王爷的阿卿,”何清咳的断断续续,倔强地指着自己道:“我最后帮宁大人免受一劫,所以王爷不要得到正身,就把我这个假的扔在这里好不好?”
曾经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卑微。何清伸出手,想抓一抓王爷的衣角。
数年前被抛弃的后遗症一股脑地涌上来,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些暖意,无论是谁,只要别在这样的时刻,丢下他就好。
何清握紧右手,掌心霎时被鲜血浸透,等了那么久,他终于等到季绍景往前靠近两步,像要带他走。
何清是被吓醒的。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娘亲环着他轻声哄慰,可是一眨眼,娘亲的脸就分裂成两个男人,逼他去接待客人,他抗拒,男人就将他绑在马腿上拖。他怕死,只好答应下来,却发现第一个点他的恩客是宁佩卿。
宁佩卿掐着他,把刀架在他颈上,对着他说:“你这个假货,占了我的位置那么久,还不想还给我吗?”
他哭着求救,转头却发现季绍景从头到尾都在冷眼看着,甚至冲他张了张口。
他认出他的口型:“活该。”
何清顿时便醒了,尽管头脸上俱是涔涔冷汗,他也无力擦一把。
他的手已经被清理包扎,昏迷前握着的刀,也不知被谁抽走,何清迷茫地看着晃荡的车顶,稍微动了动,立即被人抱住了。
季绍景替他掖了掖锦被,安慰他说:“阿清,别怕,就快到知州府上了。”
何清有些恍惚,季绍景容颜如旧,当是他渴慕的风华,可是那张脸上珍视又自责的神情,倒极是讽刺。于是他摇摇头道:“王爷是不是认错了?”他歪着头,露出颊上的疤,“我是何清呀,王爷的阿卿,不是宁大人吗?”
“谁跟你乱说那些胡话?”季绍景像被人当胸踹了一脚,许久没有想出别的话来,只是道,“以后本王再与你解释,你不要乱想。”
“是因为宁大人成亲了吗?王爷不忍宁大人背负骂名,所以才不得不接受我吧。”
“或者说,担心与宁大人走的太近,为他招惹麻烦,所以拿我当个掩护。”
“总不能因为我勾栏出身,处处比旁人下贱三分,伤害起来一点也用不着心疼,所以才最终选中我当替身吧?”
何清一味说着,抖得几乎停不下来,“我可真惨,你们两个相爱,在不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只剩我这个故事之外的人耿耿于怀,永远被遗忘。”
明明是四更该眠的夜,何清一句一顿,恍若灯花坠梦,却字字如针。
季绍景想说话,奈何双唇蠕动一下,并未发出声来。
他以为会永埋心底的秘密,今日被悉数被抖露出来,在他毫无防备时曝光于世——被最想瞒着的人知道了。
季绍景只能越发紧地抱住他,直到马车停下。
傅恃才亦是彻夜等着众人,见季绍景抱着一人下来,铁青着脸径直往住处去,本来落下的心顷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灯影憧憧,临州府一间小院里,安然坐着个少年,描眉画目,顾盼生春。自是可怜可爱的好相貌,可惜涂抹痕迹太重,失了灵气,像是在刻意模仿着他人。
何清被季绍景一路抱回房里,身心俱疲,没有口舌力气再与他一辩高低。
季绍景方推开门,即有一阵浓郁香风飘然而至,软糯糯动人:“王爷总算回来了,叫人家等的好苦。”
“你是谁,滚出去。”
季绍景并未看他,一心想将何清安顿下,何清不经意扫了一眼那人,见那人瘪着嘴一脸委屈,出声喊住他:“你也是替身?”
季绍景的脚步立马顿住,回身而望,果然见男子眉目神态,皆似旧人。
“何清是宁佩卿的替身,他是何清的替身。”何清突然畅快笑起来,“王爷还真是豁达爽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