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野叹气:“只是有些心结难解。”
他转头看向外面,车外天空碧蓝如洗,清淡如夏初的露水,像极了临夏清澈真诚的眼神。
贡院门口乌泱乌泱一群人。
江语霖踮起脚尖往里面望,望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人头还是人头,便退出来道:“待会儿考完出来我去找你们。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就好。”
林月野道:“进去吧,好好考。”
江语霖点了点头,整了整衣襟,随人流走进贡院。
林月野道:“你觉得他能考过吗?”
晚英道:“能。”
林月野道:“我也觉得他能,语霖是个很有灵气的学生。”
晚英没说话,像是默许了他的话。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门口顿时寂静下来,只剩几个小童在外等着。
两人慢慢走到墙边树荫下,有清风拂过,站了半晌,林月野道:“我本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但是不问我又难受,所以趁着此刻没人,你愿意跟我讲讲你和语霖的事吗?”
晚英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林沐哥哥你是指两年前的那些事吗?”
林月野道:“你如果觉得为难的话可以不……”
晚英坦然道:“没关系,你想知道的话我愿意说给你听。”
还是要重新回到两年多前,建炎四年的秋天。
晚英遇到江宁之前的那三个月。
自从被卖进这红楼,他从未停止过要逃出去的想法。
可是又谈何容易。
扬州街道繁华,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无法回还,只能用酒色自娱,沉溺于迷离恍惚的世界,说服自己把他乡认作故乡。
晚英是在中元节的时候遇到那个男人的。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隔间里饮酒,看上去非常孤独。妈妈让晚英去给他送酒水。
他看到晚英,眼里没有那些男人看到他时的情色与揶揄,他只是淡淡的,对晚英说,陪我喝一杯。
晚英把酒水放到他面前,在桌边坐下。
他边喝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晚英道:“向晚英。”
他说:“今日是中元节,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家里,却来这种地方?”
晚英道:“不知。”
他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因为我妻子是这种地方的人。”
晚英道:“这样。”
他笑笑:“我儿子都已经可以娶亲了,她还是改不掉。”然后他看了晚英一眼,“哦,我儿子是学生,今年十五岁了。”
晚英道:“如果没有在这里,我也可以是学生。”
他说:“那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
再然后,他就天天来,只点晚英作陪,却不做什么,只和他在雅间里喝酒,不痛不痒地交谈几句,再微醺离去。
晚英对他没什么感觉,只是感谢他光顾,至少这样自己就不用去陪那些下作的男人了。
如此时间一长,园子里其他小倌儿不由得眼红起来,谁在被卖进来之前不是清白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委身于他人,见有一个这么君子的男人看上了晚英,不作贱他,只当他是个寻常少年,心里如何能不嫉妒。
他们偷偷找晚英,向他询问那个男人的来历,晚英始终淡淡的,说我不知道。男孩们以为他想自己独占那个男人,便道不是要跟你抢他只是随口问问,晚英依然说我不知道。
妒火轻易就被点燃。
像晚英这种油盐不进的少年,妈妈也是少见,一直欲想个法子治治他,所以当一群男人点名要见晚英时,灾难就开始了。
他们围在桌边行酒令,让晚英斟酒。
一群人喝高了放浪形骸,如同野兽一般在屋子里疯狂玩闹,浑身只剩旺盛的情欲,不见天日。
整整一天一夜,仿佛堕入了最糜烂不堪的地狱,见不到光明,疼痛都已经无知无觉,在白天与黑夜的间隙,他勉强求生,无望抗拒,四周只是看不到未来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可言。
红楼里人来人往,各有各的烦扰与苦痛,互相纠缠一番以作安慰,过后就再也不会相见。
晚英伤好后,在一个冬月的傍晚,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看向晚英的眼神多了些怜惜,他们依然坐在一个雅间里,周围无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