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封禁永恩是因为忌惮群徒聚众讲学,空谈废业,可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永恩又不是独一个聚众讲学的书院,天底下大小书院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私设私请更是常事,真要如此那么岂非所有书院都在禁毁之列了?
若说是挑一个书院杀鸡儆猴,又为什么独独选中了永恩书院?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户间逐渐亮起了灯光,林水寒等林月野沉思完毕,也不问他都想了些什么,径自问道:“林沐兄可还有兴致?若有,就抛却这些琐事,你我二人去酒市畅游一番。如何?”
林月野皱着眉头,心道算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解清楚的事,就算永恩真的被封了,这些学生也可以到别的书院去求学,或是回家另谋出路,夫子亦如此,总有去处,又关他什么事,还是先搁置下来,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赶往徽州去寻桑钰要紧。
他回过神来,看到林水寒还在笑眯眯等着他的回答,便理了理衣襟,当即爽快道:“绍兴既是酒城,偶尔来此,若不体验一番当地特色,当真辜负了。”
林水寒侧开一步,伸出右手:“林沐兄,请。”
二人信步踱至城中最繁华的一条夜市,歌舞升平,酒香浓郁,细细品尝了绍兴好酒,又坐画舫在星光闪烁的河面上临风漂荡。
林水寒站在船头,开口随意道:“林沐兄应该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
林月野道:“二十有八。”
林水寒道:“可曾考虑过婚配?”
林月野举杯饮酒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人,林水寒双目平视前方,看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自嘲般逸出一声轻笑:“居无定所,壮志未酬,如何敢去想这些事?”
林水寒道:“这么说,林沐兄当真有中意的人?”
林月野:“……”
林水寒转头轻飘飘看他一眼,嗓音带笑:“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无法与对方互通心意?”
“……”
林月野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双颊肌肉因为紧张而崩得紧紧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猛烈,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默默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状似无意地笑了两声,摆手道:“水寒兄说笑了。”
从没有人跟他聊过这种事情。
林水寒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接着说道:“林沐兄认为,什么是男女之情?”
林月野沉默,脑海中闪过一丝旧日的画面,小玉和桑钰的身影一次次在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样划过,最后定格在初到楚地那次,他们被村民追赶,直到天黑都没有见桑钰回来,他在舍情山上惶惶不安地找桑钰,那种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都清晰无比,林月野晃了晃酒杯,道:“假使再也见不到对方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林水寒道:“若是上天不想让你们在一起,有一万种情况能让你们分开。”
林月野道:“看来水寒兄深有体会啊。”
林水寒微笑:“过奖。”他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站着,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语调悠扬了一些:“人生转眼又十年啊。”
林月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水寒:“……”
林水寒道:“笑什么?有感而发,有何可笑?”
林月野收回微扬的嘴角,摆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失仪了。只是觉得水寒兄不像这种会轻易感慨的人,就是那种杜甫老先生‘大醉,作此篇’,那种洒脱的感觉,”他伸手指了指,“才像你。”
林水寒道:“实不相瞒,我看林沐兄,也是如此。”
林月野干笑:“啊哈哈是吗?”
林水寒道:“再洒脱的人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人不会永远得意,”眼梢轻轻瞥过来,“林沐兄岂不知有乐极生悲这句话?”
林月野实在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心下不解,只得连连颔首:“知道,知道。”
林水寒道:“居安思危,方得圆满。”
林月野还是赔笑,提着僵硬的脸皮勉强听他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