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容走到外间去,却见外间里只有一个男子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只是上下打量着她,一言不发。她不敢再看,忙垂下头去,跪在地上,却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贵人,只好开口:“给爷请安。”她一开口,才觉得嗓子干痛,声音嘶哑,直是唬了她一跳。她忙压着嗓子,敛声屏气,然而心却是砰砰地跳着,直是要从嘴里跳出来。敛容原就病着,这会子加上害怕,整个人不由发起抖来。
修齐看着她发了一会子呆,这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沉着声音道:“起来罢。”修齐觉得心神俱乱,他也不晓得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出神间,猛地瞧见敛容瑟瑟发抖,一下子想起在外头的行止,如此寒日,不知道行止要遭什么罪受。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修齐深深吸一口气,若是想出宫寻他去,他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修齐缓缓道:“朕问你,贾方仁可是你爹?”
敛容听见他的话,猛地意识到他的身份,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道:“回皇上的话,是罪女的父亲。”她害怕极了,整个人发起抖来。
修齐瞧着她这可怜模样,一时想起行止,声音渐渐缓下来:“起来回话。”
敛容这才大着胆子起了身,眼角余光瞧见修齐的模样,一时又是吃了一惊。她虽晓得皇帝年轻,却不知道当今圣上模样生得这般英俊。修齐在外头走这一遭,脸颊冻得苍白,藏在那紫貂毛领子的大氅后头,整个人都显得阴沉了许多。敛容只看了一眼,实在有些害怕,因着不敢再看,忙回过眼去。
修齐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敛容道:“回皇上的话,罪女到浣衣坊已是三个来月。”
修齐怔怔道:“三个月……”原来行止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久了。他阖一阖眼,继续道:“你晓不晓得贾方仁所犯何罪?”
敛容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在家虽然是女眷,只是她从小聪敏,在京城中很是有名气,家里的事她虽不参与,却也是看得清明。她哽咽道:“罪女知罪。”
修齐叹息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够有何罪。”他又道,“听闻你小时便能颂毛诗楚辞,虽在闺中却能写得一手好诗,人人称赞。”他不等敛容回话,又道,“朕也不拐弯抹角,你来这掖庭缘由你也晓得,朕如今给你个选择教你出了这掖庭,你将怎样?”
敛容想不到皇帝竟会说这话,眼里顿时氤氲上雾气,雾蒙蒙地瞧着皇帝,却是说不上话来。她本是聪明的人,知道这里头必有缘故,因着不敢做声,心头也是惴惴的。
修齐长叹一口气,道:“朕也到了年纪选妃了,朕瞧着你就很好。”
敛容听了,一下子便吓得花容失色,又跪倒在地,哭道:“罪女不敢。”
修齐忍不住笑一下子:“你再跪来跪去,你脚下这块地面子就要给你跪裂了。”他声音渐渐柔和起来,“朕心中皇后早已有了人选,朕与他早有誓言,此生绝无他人。”
他的眼神柔和,整个人仿佛不是方才阴郁的模样,眼睛都生出璀璨的光华来:“朝中皆来劝朕选妃,朕扭不过,更何况,朕怎么能让这些事情绊住朕,所以……朕想请你帮这个忙。”
“你只放心,朕给你封号,但朕保证不动你。”他渐渐笑起来,“等朕找到他,朕就给你自由,放你出宫去。”
敛容听着他温润的声音,胆子渐渐大起来,偷偷看一眼皇帝的模样,只觉得此刻的皇帝与方才大不相同,整个人都温润的如同一块玉一样,泛着盈盈的光泽,再不似方才那样冷硬如石头似的了。
修齐抬起头,望向她:“你愿不愿意?”
敛容忙叩一个头,从来哪里有人问她愿意不愿意,还不都是迫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去。她上过几年学堂,自己又读了许多书,自然知晓道理。她爹所作所为,皆是不忠不义,能留住她的性命,她已是感激。她本以为自己要在这掖庭里孤独老去,却终究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日。
敛容忙忙点头,又用力磕一个头,泪眼模糊道:“罪女多谢皇上恩典,罪女必将谨记皇上的话。”
修齐露出一丝笑意来,道:“你不许再跪了,也不必再自称罪女,今天你就跟着朕过去,朕打发人给你收拾屋子出来。”修齐叹道,“听吴掌事道你病了,回头教太医给你瞧瞧,被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