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急道:“行止,你说这俩人到底怎么了呢,偏偏这会子这样闹,还和小孩儿似的。”
行止心里不住地涌上一阵阵愧疚,只觉得自己心头憋闷,当日若不是自己,两人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是……只是若是慕益之当真是在利用慎谙的感情,当真是……极教人作呕了。他心里不受用,神色也有些恹恹的,只是道:“万事只能看真心了。”
众人听了他这话,皆是心里一动。看他模样,只当他说了这半天话是累了,因着闲话几句便要告辞。行止心里难受,这会子也有些乏了,也笑一笑道:“多谢各位,天色真是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忙便是了。”
众人一一告退,织绣正好去取明日的药,因着和秦纤一并去了。走时仍不忘叮嘱道:“行止千万记得炉子上的药,可别教他干了。”行止忙应了。
待众人一走,竹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头沙沙竹叶声,一丝丝的,软绵绵的,仿佛轻轻搔着人心似的。
行止又拿起床头的书来,看了两个字只觉得心神不宁,终究看不下去。他见太阳将将欲坠,从窗子里瞧着外头天色动人,正觉得心里不受用,便胡乱踩上鞋子,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瞧着团团夕阳,看着漱漱竹叶,轻轻叹了一口气。修齐。他还是忍不住地思念修齐。
纵使知道修齐平安回朝,只是此时心绪却与之前大不同了。从见到修齐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他这辈子都放不下他了。他舍不得,他舍不得他的修齐。离开他,仿佛是硬生生地从他心口剜上一块肉去,那一番揪心的痛楚,每分每秒都在隐隐作痛,几乎教他承受不来。
他也晓得这次是他冲动,可是他不后悔。他终生所愿便是修齐安稳度过这一生,只要修齐好,这一切都是好的。
他想起来过往那些岁月的竹林密语,两个人耳鬓厮磨,情意绵绵。那些最美好的回忆仿佛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最初动力,因为他只剩这个了。曾经的鸿鹄之志,坚毅誓言,还能够怎样呢?那些海晏河清的夙愿,是为民,是为君。到了今日的地步,他心中所为的道,仍是不变的,只是大者化小,只能绵绵润万物了。
他想的入神,忽然觉得冷得很了,忍不住抱一抱手臂,走进竹坞去。
轻轻的脚步声。
他看到修齐的面孔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是修齐吗?在梦里,他的脸色仍是这样苍白,他仍是清瘦至如此。行止只觉得晕晕的,仿佛飘起来似的,忍不住伸手触碰到他。
是他的修齐,是修齐!
修齐的神色冷淡而清寞,一双眼睛几乎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去。他深深地沉溺在他的眼湖里,直到修齐开口,他才惊慌失措,他慌张无助。
可是,他真的要回到修齐身边了吗?
情感在这一刻战胜了理智,他甚至有一点想要哭泣,是那种在严寒的深夜里禹禹独行甚久,最终终于触碰到一丝温热与光芒的感动。
是被救赎的希望。
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头发丝儿落地的声儿。行止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低低垂着头却是一言不发的。修齐也不敢坐到他身边去,一双眼睛只定定地瞧着他,整个人只觉得做梦似的,恍恍惚惚、酩酩酊酊,生怕一开口这一切便如影似幻似的消失不见。
行止有满腹的话想要问他,病好全了没有,身上的伤还痛不痛,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吃的怎样,睡得怎样……他终究是不敢,不敢。修齐瘦了这样多,他当真是过得好吗?他不敢问,也问不出口。他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模样,他怎么舍得他?
修齐只觉得心里患得患失的,他总疑心行止已经不在意他了。可是行止为着他,远远追到靖远去,不顾安危只要见他一面,他怎么能疑心他呢?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听到行止的声音,仿佛感受到行止手指的温度,他高兴的做梦都要笑醒。他一直以为是梦,沉醉于那一星半点的温暖里,直到知道,那真的是行止。他当真欣喜若狂。
他身子没有半分气力,却又生怕丢了行止踪迹,这才派了人暗暗跟着行止去。他无数次咬牙告诉自己,只要坚持过这段日子去,他就能见到行止。那一段时间最是煎熬苦痛,明明近在咫尺,只恨自己受了伤,又是军情在前。他努力地,坚持地走到今天,终于,他又见到了他的行止。
行止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没料想到修齐会这么快找到他。他无数次做梦梦到修齐,半夜几乎哭湿了枕头,每每夜半醒来,他总会告诉自己,修齐已经忘了他,到他们相逢之时,也可以一笑而过的。只是,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