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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七月流火,可天气依旧有些闷热,好在到了下午时分,忽然就起了风,那原本平如镜面的曲江也起了层层叠叠的褶皱。水畔停着不少车马,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与踏歌而行的惨绿少年相互遥望,竟在这夏末的日子里生出些仿若春日般的柔情来。
张翟时任谏议大夫,官位虽不显赫,但他如今能重获圣眷,这其中李泱功不可没,因此张翟心怀感激,同时他又觉得当初自己走投无路下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眼下薛王领左右骁卫,若得皇帝的宠眷不衰,假以时日,能与信王比肩也是意料之中。张翟看着李泱那悠悠而行的背影,清贵又风流,哪像是可以掌管骁卫的,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放心将骁卫交付于他。
李泱与张翟步行于水岸,只像是普普通通的出行游人,不见半分亲王仪驾。
“曲江倒比宫里的太液池畔要清凉不少。”李泱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望向浩渺的曲江池,今年皇帝圣躬欠安,但他喜好热闹,想趁初秋之
际出宫走走,终南山的桂花过不了多久就要开了,那本是个好去处,可毕竟远了点,不过现在看来在曲江池边赏菊设宴倒也不失情趣。
张翟点头称是:“初春之际,文人雅士皆聚集于此,以诗会友以酒助兴,很是热闹。”李泱笑道:“张相公是长安的大手笔,想必定是此等盛会的座上嘉宾。”
“郎君折煞下官了。”张翟虽这么说着,可脸上难掩得意,并非是他在薛王面前不懂谦卑,只是他手下的文章乃是公认的佳作,清丽锦绣,备受推崇。
“听闻郎君与崔家娘子的问名纳吉之礼已成,婚期将至,下官已备下贺文,只是怕入不了郎君的法眼。”薛王自小虽不受宠爱,可毕竟他是封邑赋税颇丰的亲王,宝物财帛他不一定喜爱,此时倒不如一篇用心之作来的好用。
未来的薛王妃乃是崔元徽长子崔正训的次女,名唤崔妧,听闻她端庄柔淑,而皇帝更是对这个门第样貌皆是无可挑剔的儿媳十分满意,纳征之时赐下的玄熏束帛有几十车之多,可见薛王娶亲财礼之丰厚。
与崔家结为亲家与李泱而言本是见好事,可李泱神色依旧恬淡,只是笑了笑,张翟看了眼李泱温润的侧颜,复又低下头去,有时他甚至会有些恍惚,眼前这恭谨谦和的薛王是否真的有意于东宫之位。但他亦深知薛王喜怒不形于色,又道:“只是信王似乎对这桩婚事有些微词。”张翟与赵景亲厚,而赵景是信王府当差,游夙一事后,赵景更是有意拉拢张翟投入信王门下。
李泱轻轻地哦了一声,又浅笑道:“崔公在官场多年,那身岿然不动的本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练出来的,就算我取了他孙女做王妃,他也不见得这么快就会把我当自己人。”
张翟道:“崔公虽耐得住,可王妃的父亲怕是会有几分心急。”眼看着有成为未来国丈的机会,崔正训难保不动心,他一动,到时自会劝着他父亲一起动。
李泱不语,嘴角犹噙着笑,又道:“你与赵景是旧相识,我让你借机多与他接触,以便得知信王府的消息,倒是至你于不义之地了。”
张翟与赵景本是未发迹时的故交,当初他们尚且还是不得志的士子时,便常常来往,只是如今为了仕途前程,这多年的旧友也不得不利用了。他停下行礼忙道:“当初受郎君庇护,下官便起誓,侍奉郎君,万死不辞,自古忠义难两全,下官愿为郎君尽忠。”
听了张翟的这番剖白,李泱驻足回身,扶起了张翟,笑道:“你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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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游夙被贬为司门郎中,既不用去政事堂也不必过目各地的奏折文书,日子便一下子清闲了许多。司门郎中本属刑部,稽查城中门关出入之籍,虽说如此,但又有几人敢真的使唤他,游夙底下的几位司门员外郎更是诚惶诚恐,生怕被游夙逮到错处,想来游夙一下子从权力中心落到了这小小衙门,心中定是十分不痛快,倘若一个不提防,触怒了他,岂不是惹祸上身,真是光想想就觉得心悸。
七月末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街上,前几日送来些许清凉的风也一并消散在了热`辣的午后,游夙未着公服,他一身白绫袍服闲坐在酒肆之中,襥头被扔在一边,露出发髻上的象牙簪子,他通身素净打扮,倒真像是在反省悟身,只是他的长得过于秾丽,这一身淡雅的服色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