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虽是风景秀丽,可哪有曲江豪放开阔,今春信王连曲江都游了几回了,对这太液池更是兴趣平平,但仍是道:“春光烂漫,宅家的气色也甚好,是儿子来的不巧了。”他说着一挥手,命那小內侍将那一盒子经卷奉上,道:“今日进宫是为一事,前些天儿得了数卷全叶真人作注的经书,儿才疏学浅,还想恳请宅家教导。”
全叶是有名的道士,皇帝向来推崇,杨海立即上前接过经书,笑道:“老奴听说全叶真人手书存世不多,殿下实在有心。”
皇帝面露高兴,可目光却一顿,他又上下打量了信王一眼,疑惑道:“你今日甚是简朴。”信王一身窄袖青衫,非绸非缎,所饰不过最常见的卷草纹,竟不似往日那般鲜泽。
儿女陪伴在侧,回去时皇帝也未乘步辇,而是慢步走着。信王谦逊道:“寒食清明才刚过几日,思及高祖皇帝创业之艰辛,臣理当自省。”离建朝已有五代之久,李沣此时能有此心算是难得了,皇帝欣慰道:“甚好。”
“宅家治下,是为盛世,但目不能及之处尚有贫苦之户,身为臣子也理应惦念,太过奢靡实在是不该。”见皇帝点头称道,信王缓了语气,笑了笑道:“诸皇子中,儿年纪最大,理应为弟弟们做表率。听说六弟前些日子得了件蜀铠,又加以纹饰,所用黄金珠宝花费颇奢,这……”
听到这话皇帝心中忽然就明白了,李沣这哪是惦念先祖记挂百姓,今日所作所言,不过是为了这最后一句罢了,他从信王的搀扶中收回手臂,神色也淡了不少,道:“此事朕知晓,薛王告知过朕,那件蜀铠是他有心进献给朕,这才找工匠重新装饰了一番。”
李沣愣怔了一下,此时再改口怕是来不及了,只好强笑道:“原是如此,儿竟不知,既然是奉给陛下之物,那理应该加以装点。”
从去年开始便有人不断上书奏请立信王为太子,背后是谁在指使不言而喻,李晔也知晓这个儿子向来有夺嫡之心,从前废太子在时,他便已是不安分,如今更是愈发的野心勃勃,他冷声道:“你比薛王要大上两岁,又早入朝数年,如今怎的竟还比不上他沉稳?纵使那蜀铠薛王自己留着了,但也不过只是件甲胄罢了,你何必来跟朕讲?有这心思不如放在朝政上。杨海,你将那经卷还给信王,让他回去仔细读一读,也好静静心平平气。”
许是因为带上怒意,话音刚落,皇帝就咳嗽了起来,又在湖边,风难免有些大,他更是将脸咳得通红,好一会儿才止住,此时也无甚有缘赏春的兴致了,杨海忙传来御辇,伺候着皇帝回去。
皇帝起驾后,杨海面露难色,对信王无奈道:“有晋安公主陪着宅家,殿下不必忧心,殿下先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请安便是。”
李沣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带着那些未献出去的经卷离了皇宫。
朔方节度使治在灵州,下辖七军府,管兵八万四千七百人,战马五千六百匹,以捍御北狄为任,与陇右、河西联合备边西北,互为犄角,以防突厥吐蕃。
此时游夙刚从灵州城外八十里的丰安军军营巡视归来,来回路程一百六十里,他进官邸时,天已经全黑了,他前脚才踏进门庭,立即就有一名来自长安的信使呈上信件。
他墨发高束,身穿暗色袴褶,踏高统乌皮靴,佩横刀在侧,艳绝秾丽之相也难掩一派肃杀之气。想当初游夙初至营州掌军,尚有部众不服这个出身长安的权贵子弟,数年后,待他统领朔方时,已无人敢质疑,只因人人知道他游夙对敌凶狠,可对待麾下兵士也同样严苛,绝不手软。
不等坐定,游夙边走边展开信纸,看到最后,唇角不由地勾起一道笑意,有薛王在京中招敛能工巧匠纹饰蜀铠在先,又有信王遭皇帝训斥在后,也许李泱不必等自己回到京城便可入主东宫,只不过届时,恐怕长安已是没有他游夙的立足之地了。
西北之地,比京城还要更冷些,五月的天了,可夜里还是很凉,婢女关门时带起的一阵风,令烛火晃了晃,游夙笑着将信纸在灯台上点燃烧掉,心中并无太多的担心,毕竟他身为手握军权的节度使,即便李泱真能掌权,但同样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只是数月未见,到底还是心意难平。
番外 — 旧事
庆成七年秋,皇长子节王涵因忤逆之罪获贬,降为广阳王,迁居房州,临行前他进宫拜别,可皇帝却不愿见他。彼时李涵尚未及弱冠之年,正值慷慨激昂的年纪,经此一遭,难免失意。他站在高大的殿瓴之下,渺小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