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人见了李泱后也在原地停住了,带头的那个卫士先向李泱行了礼,而后李泱也翻身下马,对着车内朗声道:“侄儿向姑母问安。”
车边的侍女轻轻撩起最外层的轻纱,只见那里头坐着个用宫扇半遮着面的美妇人,她发髻上装饰着华贵的金镶宝凤钗,而鬓边簪着的一小团花球又显别样的娇俏与清新,鲜艳的错彩罗织长裙铺在玉簟之上,如霞似火。
宣城长公主晃了晃手里的纨扇,髻上步摇垂下的珠链相互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她懒懒地抬起眼道:“是六郎啊。”宣城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身份比先帝别的公主们还要再矜贵些。
忽然就听得一阵笑声,李泱这才注意到牛车的旁边还有一名骑着高马的男子。那男子头戴短脚襥头,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子,长相甚是俊俏,只是右颊上那块不大不小的红色胎记,看了叫人惋惜。
见了那块胎记,李泱心中就分明了,此人名叫郦通,相传他本只是个在坊间卖汤饼的小商贩,勉强糊口罢了,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早在两年多以前,他成了宣城公主的面首,如今竟也算是半个贵人了。公主的面首原不止郦通一个,可他却是这些人中最受宠爱的。宣城公主只比圣上小了六岁,早已婚配多年,但公主夫妇感情并不恩爱,宣城养面首之事,几乎是人尽皆知,驸马性情怯懦,对宣城的荒唐,既不敢言更不敢怒,只能哑口无言地受着别人暗地里的取笑。
郦通见了李泱也不下马,反而嘻嘻一笑:“郎君恕罪,我前些日子打球伤了腿,就不便下马叩见了。”
这样的难堪李泱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从小到大,这样的尴尬他不知受过多少次,李泱微笑道:“无妨。”
虽然李泱不受恩宠,可到底还是个正经的亲王,宣城公主嗔怪地瞪了一眼郦通,却并未强行让他下马行礼,只问道:“六郎这是哪里去?”
“侄儿刚下了朝,正要回宅里去。”李泱扫了眼随行侍女內侍拿着的包袱物品:“姑姑这是要去避暑?”
天气闷热,这城里也没外面来的自在,宣城公主抱怨似地望了眼天:“这天是热得不行了,待在公主府里也是烦闷的很,我寻思着去郑县避暑。”位于郑县的别苑名曰神台宫,本是前朝的行宫,在宣城公主成婚之时,先帝将那里重新修葺一番之后就赐给了她,当作宣城公主的妆奁。
虽说是出城避暑,可车队人马之中并未见驸马,也是,既然那郦通陪伴在公主左右,驸马又怎会去讨那点没趣,倒不如待在长安清静。
李泱与这位姑母并不亲近,眼下也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宣城公主赶着出城,李泱也无意多言,可这时那郦通又道:“城中繁忙,这人来人往也容易冲撞了公主,既然殿下无事,不如就请殿下在前头为公主开道如何?”郦通本是个市井之徒,又爱拜高踩低,借着宣城公主的名头,作威作福,即便背后为人不齿,可当着他的面,不少人还是对郦通还是客客气气的,日子久了,郦通便以为自己真成了人上人。
李泱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他扫了一眼宜城公主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要喝止郦通的意思,李泱垂着的手无意间碰到了系在他腰间的鱼袋,那紫色鱼袋中装的是象征他身份品阶的金鱼符,他淡淡地笑道:“也好,就让侄儿送姑母出城。”
车马在李泱的注视中慢慢走出了高大城门,直到随行的所有人都出了城门,宣城公主这才挑开轻纱,笑着嗔怪道:“怎么说他都是圣人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你方才也太不给他脸面了。”依照宣城公主的身份地位,李泱为姑母送个行本没什么,但此事却万万轮不到郦通来要求指使。
郦通在宣城身边两年,对这些皇族的亲疏远近知道的清清楚楚,自然还明白哪些人得捧着,又有哪些人不必用心对付,他此时不免有些飘飘然,连脸颊上的胎记都跟着妩媚起来:“我这是在为公主立威,凭他薛王是什么人,还不得恭恭敬敬地为公主开道送行。”
宣城公主香肩微颤,向郦通招了招手,郦通弯腰向牛车靠近了些,宣城公主从车上探出半个身子,与郦通耳语几句,郦通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笑得婉娈。
钟福看着远去的车马,又见李泱神色淡淡的,不像是受辱生气的样子,只叫人猜不出心思,就轻声道:“那市井之徒真是猖狂,一副子小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