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口微动,露出手中握着的那个青玉酒壶。
白老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阎薛薄唇未挑,将手中的一个青玉杯子放在他掌心,圆润的指甲似是无意般滑过他掌心。
然后,将酒杯倒满。
两人坐在海棠树下,一杯接一杯的喝,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白老板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单独喝酒。
这个男人,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步步算计,这样缜密深沉的心思,让他厌恶。
厌恶中,还带着一丝畏惧。
不得不承认的是,精于算计的他,也着实厉害。
他不由得开始想,他跟自己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微醺的白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阎薛偏头看他,不说话。
白老板抽了抽眼角,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别跟我说是你从幽冥带的!这酒里的味道,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用太清派后山的玉清泉水和泉水旁的百年桃花所酿,这个味道,他绝不会忘。
虽然比起新酿的更醇厚,但是自己酿的酒,怎么会不记得?
阎薛一脸平静地指了指地下:“从这棵树底下拿出来的,一共三坛,我只拿了这一坛。”
白老板霎时怒火攻心,哆嗦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阎薛抬手按住他的脑袋,仿佛连他的火气都一并按住:“我陪你跑这一趟,你请我喝顿酒怎么了?”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果然,像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白请自己喝这么好的酒!
白老板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越看越觉得他那张好看的脸,十足的可恶。
但很明显,单打独斗他绝不是这个小人的对手。
所以他恶狠狠地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再抢过酒壶倒满,再饮,再倒……
反正已经出了土开了封,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抢不回来,还不如自己多喝一点。
白老板还记得,那是在子喻和初影上山的第三年,他立志要酿出天下最好的酒,恰逢初影生辰,初影便央他为自己酿一坛女儿红。
小女儿含春带怯的眉眼,自然要由最芬芳的桃花浸染,所以他花了两年时间,用太清派最清澈甘甜的泉水,取泉水旁百年桃树上盛开的,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所照耀的,尚带有露珠的最娇嫩的桃花花瓣,酿成了四大坛桃花醉。
埋于他们亲手种的海棠树下,留待成亲时畅饮。
他们师兄弟,每人一坛。
深埋在树下的,不止是酒,还有他们的心事。
埋下的时候,只有小师妹在笑,俏丽的眉眼比桃花更芬芳。
其实,也许,他们师兄弟三人,从那时起便知道,这酒,也许永远都喝不上。
阎薛转动着指间的青玉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灌酒,却没有再说话。
直到小半坛酒下肚,白老板终于有些醉意,他垂着脑袋,声音有些萎靡:“我就是个畜生!不,我连畜生都不如……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阎薛一手拿过他的酒壶,另一只手又按上了他的脑袋,只是这次,很轻柔。
“那么天真单纯的一个小女孩儿,我竟然会对她做出那种事,我……”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他捂住自己的脸,有透明的液体从细瘦的指间留下,落上衣袍,洇湿成斑点。
按在他头顶的手僵了僵,然后才慢慢的、慢慢地用力,带着丝犹豫,将那颗黑漆漆的脑袋,按向自己肩头。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毁了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做的孽,该天打雷劈的是我,该魂飞魄散的是我,该永世不得超生的也是我,可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毫发无伤?”
白老板蜷成一团,这些话埋在他心里五百年,却日日在他心中盘旋。
他罪孽深重,可偏偏报应却丝毫没落在他身上。
那时候,他们师兄妹四人感情很好,大师兄自然不必说,小师妹是除了大师兄以外,在剑术和道法上最有天赋的一个,连师父都说,除了大师兄,这辈子见到天赋最高的人,便是小师妹初影。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小师妹的时候,师父就决定带她回来。
哪怕她还有个拖油瓶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