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虽然空无一人,门窗却还完好,床榻桌椅也保留着,赵识途抖落身上的积雪,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上官,你在这里等我吧,我进山去找一找。”
上官情立刻道:“我陪你一起。”
赵识途收回视线,关切地望着他道:“不必了,你先前的伤还没有恢复,我怕你再染了风寒……”
上官情却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我只是想与你一起。”
他的口吻并非命令,倒像是恳切的央求,说完便闭上口,等待对方的决定。
从那晚之后,他一直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生怕再说错什么,触怒了身边的恋人,每次真的有什么要求,便用上这种请示的语气,却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委屈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赵识途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几分可爱。虽然从前的上官情,一天到晚僵着脸,断然与可爱这类形容无缘。可最近,他似乎也展露出了新的模样。
好笑归好笑,他语气中的隐忍与期盼,赵识途实在无法忽略,便倾身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背上拍了拍,宽慰道:“那便一起走吧。”
*
上官情这一生并不幸运,被拒绝的次数数不胜数,不过倘若世上所有人都要将他拒绝一遍,赵识途一定最后一个。
这人将他当成至宝,他又怎会感觉不到。
两人在狭窄的山路上攀援,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对方身上。
赵识途终于感觉到,停下来问:“你为什么总要看着我。”
上官情道:“因为你好看。”
赵识途不禁笑出声来:“哎呀,若非知道你吞下去的是毒药,我定会当那紫云鼎里盛的是逍遥自在散,心花怒放丹,你看看,你现在连性情都变了。”
上官情被他说得脸上发烫,立刻辩解道:“我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从前没有说过而已。”
赵识途原本走在前面,听了他的话,立刻撤回身,饶有介事地凑到他眼前,从下往上打量他:“哦?原来你以前就常常偷看我?”
他微微垂下眼睑,视线刚好落在赵识途的脸上,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上官情见他眉目清秀和煦,眼角略微下垂,轮廓也不似自己那般尖锐刻板,朗润之中带着几分活泼,像是流淌的河,跳跃的光。
这样一张脸,一个人,别说一年半载,让他看一辈子,他也是看不腻的。
忽然冒出的想法令他忍不住抬起手,用手心触碰那看不腻的脸颊。
赵识途先是一怔,随后露出笑容,拉过他的手,扯着他又攀上一块山石。
他们不停不休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已接近山尖。这里风声更响,地势更陡,嶙峋的山石间连路都没有,只能边走边向前摸索。好在山顶已不远,地面上除了石块与枯草之外,开始出现积雪。
上官情边走边道:“说来我也觉得奇怪,萧先生的丹药服下之后,我非但没有觉得难受,反而比从前轻松许多。”
赵识途想了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诧异道:“从前你是怎样的感觉,莫非一直都在忍耐痛苦?”
上官情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摇头道:“不值一提。”
赵识途心下一凛,转过头望着他,坚持道:“还是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上官情低头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也没什么,只是时常会有阵痛在经脉游走,像是虫蚁啃咬,又像是针尖戳刺,断断续续,夜里有时会被惊醒。”
赵识途的眉头拧紧了,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上官情道:“还有时会生热病,症状奇异,额头发热,四肢却是冷的,”
赵识途道:“这些病状,莫非是从小就有的?”
上官情点头道:“从萧神医封住我的穴道之后便开始,我已习惯了。”
赵识途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喉底涌上一阵涩苦。
上官情却还在说:“想来萧先生医术高明,心地仁慈,才能炼出这样的毒药。”
赵识途看着他的侧脸,几度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江湖儿女,哪个不向往潇洒恣意,放浪形骸,真真正正为自己纵情而活。可他练了那邪功之后,不仅众叛亲离,与人疏离,还要忍受超乎常人的痛苦,常人司空见惯的事,他却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