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大师的茶终于送到嘴边,赵识途也终于停止追问。
他一直等着对方将一盏茶缓缓饮尽,才道:“老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他竟叫无途大师作老头,无途大师竟也没有反驳。
他取出一只布袋,放在装凿刀的行囊旁边:“帮我雕一尊佛像,以李姓父子的名义捐赠。”
无途大师连看也没看那布袋一眼,便答道:“与其留下这么多银子,不如你自己留下来亲手雕刻,你也知道,我这里的人手越来越少。”
赵识途怔了片刻,目光不敢停在对方脸上,却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屋子里兜转。
清茶,香炉,满院的落花——这平淡而宁静的一切,似乎有无穷的吸引力。
“不了,”他阖上眼,把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摆手道,“开镖局也是很忙的。”
*
开镖局的确很忙,不过忙碌的只有赵识途这个镖头。
他在回城的路上,刚好撞见骆欢,后者拿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香水梨,边走边啃,满嘴都是梨汁。
赵识途简直想去揪他的耳朵:“小鬼,你又在吃。”
骆欢向后跳了一步,把梨子护在怀里:“我好容易回一趟中原,当然要多吃点。”
赵识途道:“谁让你擅自回来的?”
骆欢理直气壮地挺起腰板:“我是燕先生的学徒,他回来,我当然要一起回来。”
赵识途无奈地摇头:“我看你不过是贪玩而已。”
刚回来不过数日,骆欢已将敦煌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吃的买的都不便宜,花的自然都是镖局的钱,赵识途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只能乖乖掏腰包,有苦无处诉。
回到镖局的时候,明月珠竟然躲在房间里睡觉。
她紧闭房门,只留了一张字条在正厅的桌上。字条上列了一条很长的清单,都是需要采购添置的物品。
赵识途刚刚替人扫完院子,现在又要替人去买东西。
哪怕他从马头斩手下死里逃生,又喝过吐蕃国皇帝敬来的酒,可是在这些人看来,他和过去依旧没有分别。
赵识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这样一群人共事。
燕无花也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只有上官情一个人,坐在石桌旁闷头看书,多半又是不知哪儿来的刀谱。若是换到平时,他一定会知趣地避开,不去打扰对方,可现在他刚刚从寺庙回来,心里也落了一层扫不尽的花瓣,不知为何,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赵识途忽然想到,从那夜的逃亡以来,他还没有和上官情独处过,这实在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踱到石桌边,用手指轻叩桌面:“上官,说起来上次你救我一命,我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
上官情抬起头,淡淡道:“不必。”
赵识途哪里肯听,弯下腰,顺势将书抢过来,一边凑到对方耳畔,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感谢你的好法子。”
上官情微微叹气,问道:“什么法子?”
“我以身相许,这样以后你就是镖头夫人,不管我们谁救谁,都名正言顺。”
上官情站起来,转身要走。
赵识途一把将他扯回来:“刚才是开玩笑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32章 燕落旧时院(四)
赵识途所说的好地方是一家商铺,卖衣裳的商铺。
店面不大,商品的种类却不少,一直悬挂到店门外,一侧是锦缎,另一侧是成衣,样式繁多,琳琅满目,令路过的男男女女为之驻足。
对于赵识途而言,这样的店铺当然是好地方,他的脚步都比平时更轻快。东张西望,兴致勃勃道:“阿珠让我给帮她买两匹绸缎,我便来这里挑,这里有敦煌城里最好的布料。”
“哦。”上官情冷淡地答道,他当然不明白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在他看来,那些斑斓的衣衫似乎与石头无异。
赵识途已来到摆放绸缎的桌案旁边,一边弯腰挑捡,一边道:“我想顺便给你添置几件体面衣物。”
上官情停在一步开外,疑惑道:“体面?”
“是啊。”赵识途叹了一声,回过身,捻起他的衣襟,用手指掸了掸,嫌弃道:“你看看你现在这身行头,样式松散,衣料也洗得没了形状,靴子就更不用说,像是刚从泥里拔出来,早该换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