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些,不等明月珠回答,便轻慢地转向她身后的三人,接着道:“至于他们三个,一个虽然性情乖戾,武功倒是不错,另一个虽是低微的庶出子,身份好歹有利用价值,至于最后一个小鬼,平庸至极,废物一个,留与不留本无差别,既然暂时甩不开,只能勉强忍耐一阵子了。”
他的目光与上官情短暂相触,后者直勾勾地盯着他,沉默之中仿佛孕育着莫大的怒意,仿佛在压抑千言万语,他却只是不屑一顾地笑笑,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上官情的手已经压在了刀柄上,手臂却被燕无花牢牢按住。骆欢也站在燕无花身后,两只拳头攥得发紫。
江景天仍然不信,问道:“你说你的同党不是他们,又是谁?”
赵识途道:“你的眼线,不是看到我与何人会面了吗?”
江景天道:“你……你莫非打算出卖自己的家国?”
赵识途摇了摇头,反问道:“江湖也好,江山也罢,若是已腐朽的东西,你说该不该更替?”
他的话令一行衙差也纷纷停下议论,全部陷入静默,一齐望向他。
连江景天都被他的问题撼住了,这番有逆反之嫌的话,绝不是儿戏之言,江湖人哪怕再放荡不羁,也不会当着官差衙门的面,公然忤逆当今朝廷。
他不明白赵识途的勇气从何而来,明明已身陷囹圄,难以自保,却仍然从容不迫,仿佛无所畏惧。
朝堂与江湖向来两不相干,可江景天却承着江家入世的期望,夹于二者的罅隙之间,痛苦不已。现在,赵识途却用轻飘飘的言语,羞辱了他的苦心经营,他盯向赵识途的目光,不觉间变得更加锐利,他的眼中不只有憎恶,更有一层抹不去的仇恨。他与此人,注定难以相容。
最终是燕无花打破了沉默,他指着曾经的友人,厉声道:“赵识途,我视你作友,才将你引荐于家父,你却狼子野心,欺上瞒下,怪我错信了你,今日我与你恩断义绝,什么护途镖局,不过是你手里的棋子,我看这出戏,也再无演下去的必要了。”
赵识途冷冷道:“燕兄若想与我割袍断义,我自当成全。”
燕无花真的抽出一把短刀,手因愤怒而颤抖着,在袖口上割下一块布。
赵识途连连点头道:“好,好。”便也俯下身,将深埋在锦姨尸体上的匕首抽出来。用沾着稠血的刀刃,割开自己的袖筒。
淡白色的衣料翩然落地,落在尸体上,很快被稠血浸染。
月色凄冷,映着赵识途的脸。他的脸上还带着平日里嬉笑的神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全无所谓似的。
江景天终于拔出了佩剑。
珠光宝气的剑柄,在月色中全然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剑尖发光,抵在赵识途的胸口,眼看就要刺下去。
明月尘上前一步,按下他的手臂,急道:“少爷,使不得。这案子事关重大,此人亦是关键,我需得将他押回官府处置。”
江景天终于停在半途,侧过头看她。
明月尘道:“少爷,你难道不信我了吗?”
江景天缓缓道:“阿尘……我当然信你。”这才放下了剑。
明月尘立刻转向同行的衙差,挥手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先拿下两个嫌凶,其余人待调查后再做处置。”
衙差们各自拔刀出鞘,分成两批,将明月珠何赵识途各自围住。
明月珠没有在意他们的行动,将明晃晃的刀刃视作无物,视线依旧追着赵识途,口中欲言又止。
赵识途隔着人群,对她道:“唉,没办法,谁让你又懒又蠢,看来只有陪我这坏痞一道,去牢狱里走一遭喽。”
第45章 奇谋猝难防(四)
一个人若没有真正到过不见天光之地方,就绝对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
现在,赵识途总算有了发言的资格,因为他自己正被关在地底的牢狱深处,四壁别说一扇窗,连一条缝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
他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是夜晚,如今却已不知外面的时间到了薄暮、黄昏还是黑夜,不论哪一个,对他而言似乎都已失去意义。
他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瘫倒在地上的瞎子。
他尝试着撑起身子,手肘撞上冰冷的墙面,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墙角的草垛上,草垛阴冷潮湿,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铁锈的味道混在一起,游蛇似的往鼻子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