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药只有七岁,从小被娘亲和外公告知,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子便是爹爹。忽然有一天,爹爹醒了。
不过呢,爹爹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那喝桂花酒,外公说爹爹每日只可饮三杯,故而爹爹总是细斟慢酌,视如珍宝。
阿药问,爹爹,你为何这样爱这桂花酒啊?
将军说,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人送的啊。
阿药又问,这个人有多重要啊
将军说,重要到,可以为他而死啊。
那一日鬼医到将府最隐蔽的暗室中,对那层层帐幔后那骨瘦如柴的人说,将军醒了。现在他天天坐在庭中饮那桂花酒。
鬼医说,我已把你编好的谎告诉他了,说你好好地在天涯游荡。阿药和他关系很好,天天一起说话。
我也按你说的,怕他喝多了伤身子,只准他每日三杯。他说他等身体好些了,便要动身去九州各地寻那个人,会好好照顾阿药。
鬼医拂开帷帐,看着已不能发声的药女,说,我知你怕他看到你如今瘦骨嶙峋的病中面容,也怕他背负了你的恩情。
但我亦知你牵挂他。
苍老的手抚上她紧闭的眼,轻柔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该放心了。好好睡一觉吧。
睡醒了之后,我带你去看大山大海。
问这个将军对药女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他而死啊。
第10章 拾
七年了。
江南有个小镇,小镇中有座寺,寺里有个笑眯眯的老方丈和几个小和尚,还有一个剃发修行的红尘中人。这个人有一副清秀漂亮的面容,有一双平静如湖泊的眼睛。他每日早起做活,勤勤恳恳,不言不语,独来独往。
只是每年八月,他都会在桂树下,久久伫立。
如此七年。
他本是个艳动京城的戏子,他本有一头美丽不可方物的长发。
当年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为了忘了那个人。
忘了吗。
已忘了。
是吗。那你的悲伤……是因何而生。
第八年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流浪男子带着一个稚嫩的男孩来到这小镇。他问着一成不变的问题――你这镇上,可有过一个独来独往的美艳的男戏子?
可是,找遍了各个戏院,却无。
人们说,这镇上有座寺已很多年了每个讨饭的流浪者方丈都会施舍,何不去问问那方丈?
第三日,将军带着阿药来到寺上。安顿了阿药之后,将军问方丈,八年以来,可曾见过那样一个戏子?方丈静坐在将军对面,笑问,可否细细描述一番?
将军道,他的眼眸很干净,青丝如瀑,肤白若雪,声音清亮,性情平和……
方丈笑容不改,有无可能,愁容满面,以泪洗面呢?将军怔了许久,问,方丈可是见过这个戏子?他在何处?方丈可能给予明示?
方丈笑着起身,施主请回吧,老衲从未见过这样的戏子。
将军焦急地追上,方丈,如何不肯回答在下?那戏子我已寻了很久,他对我很重要,我……
方丈回头,冷漠的话像冰凉石块砸下,他对施主很重要?施主就是这样重视他的?让他在老衲寺里,孤孤单单,清清苦苦,待了七年?施主可知道,他初来时只二十有一,却已生了白发?
将军愣了,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溢满了疼:白发?
将军从未想过,戏子因为他,青丝成雪,剃发修行,抛弃了凡尘一切。弃了他最爱吟唱的戏曲,弃了他流浪二十年的天涯海角,弃了他念念不忘的人与景。就这样静静修禅,七年孤独。
将军跌跌撞撞地冲入寺中,找遍一间又一间禅房,终于,在最深处的破旧禅房边,看到一道纤弱身影。昔日的艳丽戏子,如今已素净如许。他一袭有些褪色的禅衣,正将木桶中洗过的衣物摊开晾上竹竿,动作娴熟。
可是,那一头将军爱了那么久的青丝,已不复存在,好似万千愁丝,被他痛苦削去,只余泛青的发根,一片片满是情殇的控诉。
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将军上前去,猛地,抱住了戏子,紧紧地似要将他融入骨血,却又怜惜如稀世珍宝,再也不要放手。
戏子手中的衣物,滑落到地上。
将军的声音沙哑,带了哭腔,我现在可以和你白首了,你回来好不好?戏子听到了他的声音,顿在空中的手颤抖起来。
戏子说,施主如此,怎对得起妻儿。贫僧早已看破红尘,请施主莫要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