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响了几声,祁越托着脸意兴阑珊地往纸上画字。接着窗扇开了,桑落落扒着窗台往里看:“小师弟,还没抄完哪?”
祁越嘴皮都懒得掀。
“快来拿,”桑落落从窗户伸进去的胳膊里拿着一叠纸,“这是三遍。快来呀,师兄不在。”
祁越站起来往窗边走:“师兄去哪了?……这是你写的字啊……”
桑落落瞪他:“嫌丑?”
祁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无奈地道:“师兄会认出来的。”
“不会的,……认出来再说。给我一张你写的,让唐师兄帮忙,他肯定能照着你的写,”桑落落挥手赶祁越。
“师兄不在山上?”祁越回去拿了一张过来,往窗户外面望。
“不在,”桑落落点头,“前几天,长青谷的诗禅姐姐来了,住了几日,昨天师兄跟她一起下山去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意见,怎么这副表情?”
“没有。”祁越要关窗,又被桑落落拦住,递给他一个小瓶子,“诗禅姐姐给的,赶紧把你额头上的疤抹掉,丑死了。越长大越不聪明,把自己弄成这样,师兄罚你也活该。”
祁越摸了摸那点小小的伤疤,很不想去接,桑落落一把揪住他衣领,把那瓶子塞进了祁越脖子里。她转身要走,但看着祁越垂眼的样子,忽又觉得她师弟有些可怜。桑落落下定决心似地道:“你要是呆的太闷,就先出来一会儿吧……然后再进去……”
祁越反手利落地把窗子关上了。
他摩挲着那只光滑的小瓶子,坐着案桌前没了抄字的心思。祁越去翻自己抄的纸,他每天抄十遍,算来已经有十几天了。十几天了,顾寒都没有来看过他。还跟孟诗禅一起下了山……祁越心里别扭极了,还生出一些低落。
他趴在案桌上,忽又想,万一顾寒是独自去找那剩下的一块石头了呢?再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一个念头起来,立马抓心挠肝地占据了脑海,叫祁越差点没忍住要开门出去。
他总算能体会到自己跑下山时顾寒是什么感觉,但又没意识到这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南乡还与数年前一样,满目死气沉沉,乌鸦盘旋不去,老树嶙峋。
“我偶然采药时来此地,那时见到了你师弟,想来也许是这几日他又离开了,”孟诗禅提着裙子,迈过一个泥水坑,又站在相对干净的一块地上。
这里魔气横生,且没有人烟,比几年前更加衰败。魔气肆虐的阴暗地方易于修行,杨问水若是入了魔道,来这里也极为正常。
天沉沉的,灰色的云朵像压在人头顶,孟诗禅望了一眼天空,转身道:“好像要下雨了。”
顾寒看到了那座破庙,隔得远看不清里头的样子,不过它既然没塌没崩,想必那辨不清面目的神像也还在,也许那根地上的横木也还在。那时宁惜骨坐在那里,多愁善感地与他跟祁越感叹。顾寒不想把祁越牵扯进来,可眼下祁越是脱不了身了,就连杨问水也不知所踪。
他修为走得越深,越觉得自己无力。祁越拿回白虎石的那一日,问顾寒,为什么杨问水答应了跟自己回万山峰,最后说话不算话。
他的小师弟还留着这一片赤子之心,可很多事都不能再用对错解释了。修为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就连他自己,心里藏着的妄念,也没法解决。
“要进去看看吗?”孟诗禅见顾寒久久地望着那座破庙,善解人意地道,“进去避雨也好。”
“不去了,”顾寒道。
好像去那里还会见到宁惜骨。他什么都交代不了。
迈上那座石桥时,雨滴又落了下来,孟诗禅撑开一把伞挡雨。顾寒接过去,从伞边缘还能看到石桥下细细流淌的河水,把皲裂的河床润湿,小声地远去。
破庙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身上还是白色的衣裳,手中剑却黯淡无光黑气缭绕,正是杨问水。杨问水死死地盯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紫衣白影,猛地往前跑起来,被地上枯骨朽木绊得跌跌撞撞。雨水打在衣服上,连步子都变得沉重,到追到那石桥的地方,杨问水已经筋疲力尽。
他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抬头时前面的人影已经到睁大眼睛都模糊不清的地步了。杨问水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地。他肩膀抖动着,泪水从猩红的眼中流出来划过脸颊,又落到衣服上,晕开一小块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