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这么想,但祁从云实际上还要算牛粪里较为出色的那一层次。收拾收拾,入眼也不算别扭,约莫他娘便是看上了他爹这一点。祁越每每斗不过他爹,便这样不忌惮地想。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他爹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竟次次能把他打压得毫无招架之力。从小到大不知跟他爹切磋了多少次,五花八门,符咒阵法剑术……样样比不过。每次祁越灵光一闪,小胜一筹,不出半日就又被祁从云打压回来。
从他记事起,便开始“挨打”,一直挨到他前一日,十四岁生辰。董胧雨觉着自家儿子在家里闷了太久,是出去见见世面学学本事的时候了,便叫他去万山峰学艺。
据说万山峰的掌门是他爹娘的故交,去了也算放心。
祁越被打压惯了,有些想打压回来,但估摸着若在这小院中,怕是要被打一辈子。说不准出去学一学本事,回来杀他爹个措手不及,岂不是妙哉。故此,他一大早便有些雀跃地打算出门去,谁知又被他爹拦了。
好在眼下出去有戏,祁越便没怎么给他爹脸色,十分给面子地回了一声:“什么卦象?”
祁从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道:“渐卦,第六爻,上九。”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祁越在心中默念了遍,嘴角弯了一弯,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多谢咯。”
祁从云背着手,像是没听见,东倒西歪地往屋子里走了,瞧着是要再栽回榻上,补个回笼觉。
董胧雨脚下生风,偏生步子还走得稳当,只瞧着裙袂迤逦,气韵分毫不乱。她拿了个信封,刚递给祁越,又攥着他胳膊,懊恼地道:“娘又忘了,只顾着与你拿书信,干粮忘带了。”
“真的不必,娘,我不饿,”祁越眼疾手快地扯住他娘。
董胧雨秀眉蹙了蹙,又旋身回来:“好罢。那娘送你出门去。”
祁越点头,跟在他娘身后。到大门前时,祁越直勾勾盯着他娘,到走出大门,也没看见他娘方才有什么解阵化法的动作。
啧,小心眼。想必他爹就是靠着这点讨好,才博得了他娘欢心,祁越暗暗地想。
“越儿,要么娘送你去,到山门娘再回来?”董胧雨摸了摸祁越的头发,望了望前头的那条小路。
“娘,”祁越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若我没记错,万山峰就在咱家前头不过十里,只那一座高山头,娘还怕我迷路么。”
董胧雨只看着祁越,兀自蹙眉,看了一阵,才下定决心地道:“那娘便不去送你了?”
“嗯,”祁越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身与他娘招手,“快回去罢。”
“若是叫人欺负了,只管回来,”董胧雨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飘了飘,她殷切的声音也跟着钻进了祁越耳朵中。
“知道了,”祁越头也不回,举起胳膊摆摆手,像个大人似的。
谁能欺负得了我,倒是想看一看,祁越心里想。自小虽说没赢过他爹,但他爹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家中晦涩的符咒阵法书本,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自忖还不至于寻常叫人欺负了去。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孤身离家越来越远,渐渐生出了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来。
但顺着那条山道走出几里,眼瞧着到山下了,没人敢欺负的祁越便发现一个问题:他迷路了。
赢溪潺潺,林深鸟鸣,景色美则美,但祁越已经在原地转了数圈,实在对这美景生不出好感。他望着前头那座顶高的山头,又比了比自个儿在的方向,有些犯难。这个方向本不差,况且他家隐在山上,只这么一条山道,左走右走都走不偏,哪至于他就迷了路呢。不管祁越怎么确信自己没走差,他都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出不去了。
鬼打墙,还是他爹故弄玄虚的什么阵法……祁越又一次回到原地后,才往这上头想了想。他蹲身,手掌触地,片刻后起身,将背后的剑拔了出来。
提气左右中劈了三道剑气过去,面前景致不变。一股清风悠悠从脸边掠过,祁越一边嘴角微微勾了勾,颇有些自得。成功了。
他大步地走,果未再遇到什么原地转圈的怪象,只有些稍纵即逝的森凉气息。祁越握着长剑,没放在心上。
曲折的一条道快要走到底,祁越刚抬头,便听见几个声音,吵吵嚷嚷着,离他不远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