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长应了下来,校场上叛军已被屠戮殆尽,只留了一个南安军的都虞候,大将军没心情理会,把他扔到马房里,在沙盘上重新标出那几个可能存了异心的军,继而一脚踢翻了兵器架。
卫枢没法劝他,关山到了临近天明的时候才拿着两只鸣镝回来复命,大将军匆匆拆开两只鸣镝,三根布条拼到一起——
“我本贫家子,一朝得志,犹嫌不足。既与君道不同,不相为谋。念君恩德,留此书割袍断义。阙笔。”
大将军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看信,他眉间残留一道没擦净的血痕,神色近乎冷厉,一时力道难以自抑,案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卫枢:“三哥?三哥?”
大将军浑身一震,好似才回过神来,右手屈指轻描淡写地一敲桌面:“都是屁话,这玩意儿没用,拿出去扔了吧。若飞,传令下去,就地安营,休整三天,我去睡一觉。”
卫枢凑上前扫了一眼:“割袍断义,这不是帮三哥撇清了吗,怎么说没用?”
大将军半个月内征战千余里,手刃五军指挥使,又遭逢长史背叛,单凭一肚子怒气强撑到现在,困顿道:“有朝一日朝中诸公问我,‘那个逆贼沈阙呀,念的是你什么恩德,又为什么念你恩德’,我怎么答。”
大将军这一觉昏睡到日上三竿,梦里梦到小皇帝被乱军射杀,猛地坐起身,耳畔擂鼓似的响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是房外的喧哗声。
大将军拎起肩甲:“怎么了?”
卫枢带着两个人从屏风后绕过来,亲卫上前替他整理甲胄,道:“圣旨。”
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快?”
卫枢:“官家给我中旨的时候平章事也在场,应当是政事堂第二天一早发出来的。”
大将军:“可算是不拖沓了,前两次等的我要急死。”
他迎出门外,行雅拜礼,中书舍人宣旨道:“制曰:乱徒谋不法之事,朕已悉知,今授武安大将军枢密使卫桓全权,代朕理事。朕及天下性命,尽付与大将军。”
大将军:“臣遵旨。”
他领了圣旨收进匣子里,再客客气气的送走前来传旨的中书舍人,转身进了书房,卫枢从椅子上扯了个垫子坐在沙盘旁,看着京城的位置发呆。
大将军探手拔了兴国军的旗子,往右上一挪插到南安军的驻地上,用刀鞘从饶州起始沿着庐州和寿州敲出一条折线,指向京西北路境内。
卫枢:“颍昌府还是西京?”
大将军:“我猜是颍昌府。”
卫枢:“沈阙跑了,你不追吗?”
大将军:“追不上的,淮南西路的无为军指挥使是个刺头,沈阙不敢招惹他,一定会避开他快马赶路,等消息传过去,估计人已经到颍昌府的地界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他顿了顿,说:“他做了十多年我的长史,凡我收到的消息都要在他手上先过一遭,若他早有预谋,孰真孰假,恐怕难以厘清。”
卫枢悚然:“你没有杀错人吧?”
大将军静默了一瞬,缓缓道:“我会去查。”
卫枢叹一口气,没再纠缠,转而问他:“既然之前的情报已经不足为信,那就不能像原先一样挨个处理了,你打算怎么办?”
大将军说:“我们回京。”
他眼神从沙盘上扫过,继而露齿一笑,森然道:“只要我还没死,我看谁敢造次。”
大将军歇了三天,六月六日整装启程,路上连发三封调令:调动河东路平定军,河北西路安肃、永宁两军驻兵到大名,河北西路顺安军,河北东路永静军驻扎西京,河北东路信安军前往应天府;命令河东路咸胜、保德军原地待命,又私下传信令两军相互监视,河北西路安肃、永宁军开往边界,广信军前去控制乾宁军驻地。
他在六月十二行至京城,还未来得及歇脚,就被小皇帝请入宫中。
皇宫四处是兵甲齐备的禁军巡逻,越往里走气氛越森严,大将军头一次被要求摘下佩刀,才进了垂拱殿。
小皇帝没有坐在书桌后,他半倚在一旁的小塌上,龙袍披在身上,肩头缠着一截白布,脸色有点儿苍白,左右各站了两个周庐侍卫。
大将军收回眼神,行礼道:“陛下万安——陛下恕罪,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