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_作者:谢执(24)

2018-01-30 谢执

  大将军好整以暇一般道:“承平元年,臣巡视九边,私下从乾宁军军费里截取了五万贯,以做抚恤之资。”

  大将军:“自元德十六年起,边关几无战事,户部年年怠慢,孤儿寡嫂,无所依托,臣看不过眼,这笔钱拿去补贴他们了。”

  台谏嘲讽道:“枢密使真是惯会邀买人心——拿朝廷的钱买自己的人心。”

  大将军:“邀买一群妇孺的人心?笑话。本帅南征北战多年,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未尝一败,全赖将士用命,台谏有此一问,想是自承喻于利了?”

  台谏被骂作小人,不由高声争辩道:“一派胡言!陛下,公器私用便为不该,何况涉及国之重器乎?请明察啊!”

  小皇帝迟钝地想起他是许副相的学生,许翊因为太后屡次针对大将军,一时头晕目眩,只好扶着扶手缓缓坐下,原本握在手里的笏板失手掉到了地上。

  大将军闻声抬了一下眼,只当是小皇帝自己怒不可遏地摔了笏板,他侧过身,抬手比了个不足一寸的长度:“台谏倒是应该去边关看看,连年征战打下来,母失其儿,妇失其夫,儿失其父,数万户同披白素,十几万人口老无依幼无养,你能怎么办?指望朝廷越来越敷衍的抚恤吗?”他嗤笑了一声:“本帅年年上疏请拨抚恤,开封歌舞升平,笼袖骄民,想来诸位既不曾目睹亦不曾耳闻此事,自可心安理得,坐视不理,我却不能叫战死同袍九泉之下还要惦念妻儿,不得安稳。台谏指责我贪腐枉法,我却恨贪得不够多,只能为他们聊胜于无地添些年货罢了。”

  大将军:“罪我认,但指责本帅沽名钓誉,凭你也配?”

  台谏:“……”

  他有点气疯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皇帝感觉大将军哪里不对,他顾不上笏板,出言缓和一句:“朕怎么从未看到过将军此疏?”

  大将军:“中书省不受,原样发回臣府上,许相公书云:保家卫国乃尔天职,一事不可再赏。”

  大将军:“朝廷待功臣如此吝啬,臣无话可说。历年账薄皆在臣书房沙盘下,陛下大可派人去取。至于如何处置,依律便是,臣无异议。”

  大将军解刀除冠:“半朝公卿鼠目寸光,满眼追名逐利,桓不齿——”

  “与诸公同朝。”

  大朝会后,大将军交还兵符,下狱。

  江度暂代枢密使,小皇帝从大将军的值房里拿走了食盒,食盒被大将军刷干净了,原先放莲子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摆了个草编的如意结。

  编它的人估计是手艺不太好,整个绳结活似被狗啃了一遍,好在够结实。

  可是……小皇帝盯着如意结,委屈巴巴地想:我不要什么称心如意,我只想让你快活。

  第15章 十六

  15 十六

  “大将军刚到北疆的时候,正值满朝文武誓与蛮夷一战,远驱其族八百里,对做主力的几支边军与禁军称得上倾国力供养,一年两千多万贯的赋税,有半数要送往边关,封赏与抚恤都极厚,是以将士们都肯用命。

  等仗打了四五年,朝中又开始开埠,号称要“尽天下之银供我中国之民”,送到军中的供应就怠慢起来,大将军只好隔一段时间跑一次京城述职兼讨要银粮,好在正是僵持阶段,省着点花还能支撑。

  再后来蛮夷分化,一支内附,一支往西域迁徙走了,禁军凯旋回京,再送来的只刚够边军无战事时作训花销,大将军为此特意回京和先皇吵了一架,两人从清晨争执到半夜,最后气得先皇拂袖而去。他那时候还是个死脑筋,硬是在垂拱殿跪了一夜,先皇这才捏着鼻子答应他每军多给十万贯——转头就让户部削减了给孤寡的抚恤。”

  王任华与皇帝相对而坐:“臣知道的大致如此,或有不详尽之处,但应当没有什么谬误。后来陛下开始观政,臣便不废话了。”

  小皇帝左手攥着那个草扎的如意结,草结被大将军细心地磨平了毛刺,又被他掌心捂热,仿佛再熨帖不过:“相公之意是?”

  王任华:“臣昨日调阅了户部自元德十六年起拨往各军的抚恤之金,实在是触目惊心。将军必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情可恕。臣斗胆问官家一句:这钱可有一文花到了将军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