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羡客_作者:慕容仙(179)

2018-02-03 慕容仙

  孟透看向每个人的脸,张了张唇,忽地哑了。他将一路跑来斟酌的话语咽了回去。心沉了下去,手脚也如灌铅般沉重。他魂不守舍地在薛夜身旁坐下。

  薛夜手里拿着一只闸蟹,将咀嚼了一半的蟹腿放下,用手肘推搡了他一把,道:“透哥,你做什么去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孟透皱着眉,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右手拿起筷子,夹了离最近的花生米,半天没夹起来,颤抖的手最终将筷子搁下了。

  散席后出门,他对薛夜说,他要去袭且宫一趟,明日就走。薛夜追问他为什么。

  孟透魂不附体,甚至没看向薛夜,脸色苍白道:“灵娡姑娘说言昭含……说他可能不行了。”

  薛夜安抚道:“别别别,少君肯定没事,从前那么多苦痛他都熬过来了,这次肯定也会化险为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别太担心。”

  孟透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借由门中之事,拜辞家中。薛夜与霍止也于同日各自还家。

  孟透带着灵娡姑娘坐了两日马车,再接着便不顾真气的耗损,御剑去了袭且宫。到袭且山时,天已黑。

  山间在下雨。宫外的梅花枯瓣落了一地。袭且宫里传来野灵的嘶吼声,在蒙蒙冷雨间模糊又清晰。门上挂的两盏灯笼在斜风冷雨中招摇不定。

  孟透身上的衣衫湿透了,冷雨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和灵娡躲到门下。

  灵娡敲了几回门,无人响应,今日守夜的侍人不知去了何处。一路赶来已是疲惫不堪,她一手放在潮湿又粗糙的门面上。一手拉着铜环。她凝神,听见宫里有哭声。

  孟透也听见了哭声,那不是野灵的哭声。他一时间如身陷深海,整个人喘不上气来。他惊起来,嘶喊了两声“有没有人”。照旧无人应答。他敲了门,拉住另一边铜环,将破旧的木门耸动地咔咔作响。

  他最终用剑气将门冲撞了开来,淋着雨,在夜色里寻找挂在各堂屋檐上挂的灯笼。他在雨帘里奔走,穿过林池,路过锁住千百野灵的地狱,径直去了言昭含的屋子。

  他从未见过言昭含的屋子这样亮堂,这样的热闹。廊间挂着几十盏用朱砂画着符的灯笼。满廊里站的都是袭且宫的侍人。廊间挂着个鸟笼,小鸟儿受了惊,扑棱着被斜雨打湿的羽翼,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他要进去时受到了侍女的阻拦。侍女不认得他。正巧灵娡来时,里头的薄姬听见了动静,将门打开了。屋子里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屋子里贴满了黄符,有的掉落在地上,被侍人踩脏了。

  灵娡上前问道:“少君怎么样了?”

  薄姬退到门的一旁,一句话也没讲,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言昭含在里面。

  孟透走了进去,雨水冻得他全身打颤。地上画着阵图。那是用来锁住魂灵的阵图。

  灵娡一脚跨进门槛,听见薄姬在他们身后道:“没来得及。”

  屋中皆是人,孟透拨开人群,接近那哭声,接近那床榻。侍人捧着床脚边的铜盆出去,那铜盆里尽是血水。孟透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言昭含阖着眼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臂垂下。衣袖是挽起的,手臂上有一道凝了血的刀痕。血水顺着手臂滑落,勾勒出纹理。他身旁的小孩还在歇斯底里地哭泣,满脸都是泪水,一声一声唤着“言哥哥”。

  夏侯瑶握着言昭含的手,摇了摇他的身子道:“你醒醒啊言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啊……”

  一边的侍女上前要将她抱走,她拼命挣扎,嗓子已经喊哑了,扑在床榻上不肯走。侍人轻声哄道:“别喊别喊,少君睡着了,你莫不是要将他吵醒……”

  一旁还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流着泪的周芳姑娘和她满面忧愁的娘亲。

  周姑娘的面庞上已没有可怖的疤痕,疤痕被新生的皮肉取代。容貌如初。

  孟透靠近床榻边,望着那张灰白的失去血色的脸,双膝一沉,叩在了地上。他不晓得这张脸有一天也会这样的了无生气,唯有右眼底的那一点泪痣还是鲜活的。

  言昭含的嘴唇泛白,身躯冰冷而僵直,神色安逸平静。

  他颤抖着去握言昭含的手,靠向自己的颊边。那手是冰冷的。他裹在双手间捂热。他将言昭含颊边的一缕发拢后。

  孟透一句话也没有说,握着言昭含的手,靠在他的眉心上。他的发和衣衫皆是湿透的,水珠子滚落下来,眼泪也滚落下来。他低下头去,拇指摩挲着言昭含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