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低头伸手把它抬起,看了看,是一条红绳下缀接着一截黑金细链,质地墨黑,暗暗反射着若有似无地金色纹络,衔扣紧密,一扣上便贴合住皮肤和骨骼凹凸处,像是一条极细的蛇,又十分精美,冰冷细腻。
“收好它,不要随意给人看”,陆应秋叮嘱道。
期思只当是晋国皇室的身份信物,放进领口里不愿再看。
他眼神有些空洞,说道:“他知道吗?”
陆应秋知道他是问虞珂,答道:“还没告诉他。”
期思心里安慰些——至少虞珂没有抛弃他。
陆应秋拍拍他肩膀,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让他独自想一想。
期思坐在静云殿里,燕国的宫殿华丽高大,雕梁画栋,帷幔帛锦流光。他回想了往日的点滴,想想自己拼死救下虞珂,是否值得。
最后他想,当然是值得的,重来一百次,也是要那样做的。
他和虞珂,乃至陆应秋,其实都身不由己。但他心里还是不愿原谅陆应秋,陆应秋从小到大对他关爱有加,却也能毫不犹豫把他抛弃。
陆应秋离开静云殿,便去见燕国皇帝,商定三日后正式在朝迎接“虞珂”。
陆应秋此番将在燕国停留几日,他每天都会去陪期思。
在期思看来,陆应秋是来监督他会不会听话的——陆应秋已经不再是那个他完全信赖的人了。
而陆应秋也没有解释什么,与他确认一应事项后,有时对他讲讲燕国风俗人情,有时便在一旁安静陪着期思。
他对期思反复强调最多的话,是两句话——
——”不必觉得你在假装做另一个人,你还是你自己。”
“不要告诉别人你过去的事情,你的过去是虞珂的过去”。
而期思只是沉默,看着陆应秋的眼神里总有些情绪,却什么也不肯讲。
真正的虞珂,也只在晋国皇宫待了几天,外界对虞珂的了解也只限于他的身世和在寺里修行过。
而期思与虞珂是自小相伴的,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
他并不需要多做伪饰,不会有太多东西成为他替代虞珂的阻碍。
他独自看着宫中灯火,不断回想陆应秋交代的桩桩件件,让这些叮嘱刻在脑海——这是他唯一回去的希望,虽然他也不清楚”回去”是指回到哪里,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人,但南方的晋国和卢阳城,仍是他心里的灯塔,那里曾经有过他的家。
这几日里,有时期思经过镜子前,都恍惚觉得镜子里面是虞珂。
时间飞快,这日朝会,期思便将以晋国皇子的身份,入朝为质。
奉天殿内,燕国肃帝坐在御座上,不发一言,座下臣子恭敬而立,大殿内梁柱高耸,雕梁画栋,气氛沉肃。
肃帝在座上抬眼,眉目清朗的脸带着文雅之气,眼睛却如沉水,让人看不透。
“晋国皇子、晋国特使入殿——”太监高声通传。
期思心跳有些快,身着皇子礼服,跟着陆应秋踏上燕国大殿前的石阶,跨过殿前门槛,在两侧静立的文武官员中间前行。
他单薄的身躯在高大宫殿内更显渺小,边向前走,边用余光看两侧的人,人们也打量着他。
身后一众随行出使之人面色严肃——这是晋国的一次折辱,一次屈服。而陆应秋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到了御座阶下,陆应秋向肃帝行礼,期思在旁行礼,一众随行也跟着行礼,肃帝示意免礼。
太监接过陆应秋带来的文书,并以燕国文书交予他,两国盟约自此正式达成。
仪式并不长,但环节繁杂,期思身穿皇子皇服,有些累,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应秋。
陆应秋今日一身武官朝服,身形笔挺,肩背宽阔,面容英武刚毅,是武将中的儒将。
陆应秋感觉到期思在看他,低头看着期思温和地弯眼笑了笑,期思却转开目光,鼻子有些发酸。
虞珂在晋国皇宫的那几天,没有臣子见过他,送行那日也都是远远隔着马车帷帐看个大概,今日随行的使者们更是不知道皇子已经换了个人。
期思的存在,仿佛已经被抹去。
最后一次见面时,期思问陆应秋:“陛下要我留在这,你犹豫过吗?”
陆应秋字字斩钉截铁,仿佛扎在期思心里:“君令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