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是晏都丰实的大户人家,战乱之际人人自危,哪管得着他人死活,凌家母子来路不明,看他们可怜才收留一时,干的多要的少,这等也算好事。
可惜凌家妇人身子不行,她儿云阶年大几岁后便顶替上,因为骨相瘦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于是将他安排在夜里干活。
云阶趁夜幕四合,又跑去约定地点。
张家唯有张知晓待见他,私底下常常教他认字,多亏他,云阶才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起码写得认得自己的名字,说起来,他娘从未和他谈过他的出身,他爹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一概不知,曾也问过,但每次都惹娘生气,后来便不问了。别人都称他凌家小子,但他娘只一次严肃地说他不姓凌,他想,也许爹姓云,而娘不愿提起过去。
“云阶!”熟悉的声音唤他。
云阶兴奋得爬起身,拍拍粘在裤腿的杂草。
张知晓与他一般大,不比他高但长得比他圆润,眉目清秀白白嫩嫩。
“知晓。”云阶笑笑回了声。
“昨儿教你的诗赋可还记得?”张知晓俏皮地眨巴着大眼,若不相问,真要让人以为是个女娃娃。
云阶有模有样地迈开四方步,假装手握□□,八百正经得胡乱打招式,“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越舞越起劲,最后连可怜白发生都无比的铿锵!
张知晓连忙打住他,亦嗔亦怒半玩笑,“人家是壮志难酬一腔愤慨,怎么被你念得这般豪情?不对不对!”
云阶收起‘兵器’,不满道,“辛老爷子悲白发,我正年盛,可不要像他一般。”
白日里见到的金戈铁马似乎在他心里烙了印。
“你要做什么?”
云阶想起了他娘,从军的话,又给压下不提。
“今日再教我个新词,我好边干活边记。”
张知晓抿嘴思量,不一会儿,捡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许是被云阶一番乱武激励,又当战乱,笔下又出一首慷慨词赋——大风歌。
云阶如获至宝,一字一句默念,反反复复地琢磨。
以前,满腹诗书的张知晓只教他舞风弄月的诗词,可是这些,食不果腹的云阶实难领会。
“我记下了!知晓你回去歇息吧。”
云阶双脚磨地,将字抹平,破旧的布鞋露出两个圆圆的脚拇指。
“不急,再陪你待会。”张知晓也跟着去抹泥地上的字。
之后的一整宿,云阶只能借助微弱的烛火劈柴洗衣扫院落。
突然一个人影走来,“知晓!”
听声音便知是张老爷,云阶赶忙跪地。
“爹……”
张老爷疾言厉色,“和你说过几回,不要和凌家小子瞎混,看他一身穷酸样,你就不怕被他染上穷酸病!跟爹回去,再不准来柴院!”
“是…”
张知晓垂眉低眼顺从得往院外走。
暗淡天色下,云阶看不清眼前的地面,却仍能感受到压在他身上那道鄙夷的眼神。
这种眼神太熟悉,从小到大没断过。就连街边的乞丐也看不起他,小孩都敢欺负他,骂他是有娘没爹的野种。
“没人教你尊卑有别,你也该有自知之明!往后你再缠着知晓,这活也别干了,趁早滚蛋。”
云阶默默不出声。
“听明白没有?!”
仿佛再不应答,暴躁即要施加以拳脚,云阶只好弱声弱气回道,“明白。”
张老爷这才拂袖而去。
夜色四拢,跪地的身影迟迟未起身。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莫不如为自己,为剔除人人可欺的卑微。
第3章 三
三
凌母病倒了。
却坚持不肯拿家里仅剩的一锭银子十几个铜板求医问药。
云阶拗不过,假装答应下。趁凌母睡着,他偷偷请了郎中。
积劳成疾,沉珂难治,就算拿人参补药,也拖不了几时。
郎中开了药方,让他照方抓药。
云阶用一吊铜板抓回了一副药,凌母见已如此,心疼钱也没办法,只好将药喝下。
一副药管不了几日,但凌母确实精神不少,于是云阶想尽了办法,也只想到向张老爷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