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说_作者:番尘/周流人鬼关(66)

  他也不在意,摆摆头将雪抖落,却在看见脚下的绿草时,怔了一下,而后干脆席地坐下。

  和那年清水河畔的绿草真像,一样的青翠,一样的扎手。

  “军中缺草药?你拿水洗可不利于伤口愈合。”

  他一回头,就见一人冲他笑,青衣素面,落拓不羁。

  可后来为何都变了。

  或许一开始就不曾变过。

  云阶摘下胸口玉佩,指腹细细摸索着纹路,他无声得自嘲一笑,抬起手将玉佩抛出。雪玉无瑕,相融一色。

  青烟袅袅随风散,信香燃烧过半,不落一丝残灰。

  云阶站起身,掸掸衣上雪尘,迎风拔剑,朝雪地一挥,千层积雪塌落,掩埋了他的膝腿。

  他踏进雪地,以剑作杖,往阵眼艰难前行。

  积雪覆盖下漫山遍野的树木,直至山脚,俱折腰弯曲,树身由粗绳连接成阵。

  云阶找到峭壁边缘的一棵五尺宽的大树,三丈高的树身捆满了粗绳,每一根都是一个阵眼。

  他站在巨石上俯瞰,人影如蚁群密布,正往山脚移动。

  野旷天低,浮云似乎就在眼前飘荡,千变万化无形无状。

  他回到阵眼,伫立片刻,眼神倏地紧缩,举剑凌空。骤起一阵狂风,浮云汹涌如狼,急转直下。

  一祭天地。怨悠悠岁月不予人好。

  二祭苍生。愿山河永驻天下无疆。

  最后一剑,祭那与君醉饮三万场的誓约。

  绳索断,阵眼破。

  他平静地等待葬身雪海。

  可他知道,他的内心从来不曾平静过。

  四方折木平地而起,雪山悚动,似鬼泣神怒,雷霆万钧,山呼海啸般崩塌。

  山脚下拼杀的刀剑突然止声。

  有人绝望嘶吼,“雪崩!雪崩提前了!”

  云遮天望着远山,露出一丝惊恐。碎石激荡,真正的雪虐风饕,瞬间即可将他们吞没。他的军队,已然回不到庇护藏身的山洞。

  云遮天忽然笑出声。他只是略感遗憾,遗憾他那坎坷半生本可坐享半壁天下的儿子,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他不明白为什么。

  平原另一边,杨湛举旗发令,“收兵,列阵。”

  士兵极速回转。

  八轮战车迅速出列,升起挡板,固定车轮,形成一道延绵百丈的坚实屏障。

  风雪狂暴得如同洪水猛兽,眨眼间吞噬战场,惊天动地的哀吼声戛然而止。

  如若不计较孰生孰死,此战可谓前所未见的恢宏。

  杨湛抚去面颊上的残雪,无喜亦无悲。

  动荡久久才平息。

  雪层下发出一声声痛楚的□□,若隐若现。

  临近的雪面上错落着尖锐的枪头,越靠山脚,越不见生气。

  千军万马踏上雪地,每走一步,便拿锋利的长戟猛刺,白枪头进红枪头出,鲜血汩汩流淌,似乎还能看见雪面上散发着丝丝缕缕腥红的热气。

  燕氏十万大军化作一片血海,流云煨霞,曦光暗淡,青霄白日竟成夕照黄昏。

  韩寂来了。

  身上的衣襟毛氅僵硬得无法随风摆动,脸和头发结了层霜花,面色惨白得不像个人。

  满目疮痍,他视而不见,只是眼神不停地搜寻着,“他在哪?”

  杨湛默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指向山顶。

  韩寂猛地回望,眸中无限怆然,“你答应过替我看好他!”

  杨湛出奇地镇定,疆场之上,死了何止成千上万的兵,云阶也不过其中一个罢了,“引爆雪崩之后,他必然没法脱身。这是他的选择。”

  韩寂握紧发颤的手,竭力控制钻入心肺的寒气,“拦不住一个一心赴死的人是吗?你明知后果却还放他走,居心何在!”

  “我的居心和你一样,为定康子民!”杨湛有些动气。

  “我不一样,我没想用他的死来换!”

  “可你逼他这么做了。”杨湛一语破的。

  韩寂哑声,这句话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气息急促,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炸裂开来,

  “他…还说了什么…”

  杨湛心有不忍,最终还是开口道,“只说饶了云遮天性命。”

  “其他呢…”

  杨湛摇摇头。

  连句道别之词也没有?

  韩寂不敢认这事实,忽地一阵气急,俯腰咳起来,一声比一声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