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殿_作者:十四郎/十四十四(127)

  “当真一点都没有喜欢过他?”

  胡砂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他,她回答。

  “……你撒谎。”那声音笑了。

  胡砂的脑子与胸膛像是要炸开,痛得要发疯,用尽全身的气力去抵抗心底那层出不穷的声音。

  只有一遍一遍在心底对自己轻轻说,不,我不要。

  她这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向来平庸,混日子,得过且过,连名字都那么平凡。

  她只是湖里的一粒小砂,风里的一颗尘埃,似乎轻轻一吹便能飞走,谁也不会看见。

  可她亦有她的固执,那是谁也无法撼动的,谁也不行。

  凤仪站起身,隔着远远的,看她在沙滩上痛苦翻滚,身体扭曲成一团,像一条苟延残喘的小虫子,随便用手一捏就会死了,却丝毫不知自己的脆弱,还在那里可笑地抵抗着。

  他甚至不想再看下去,替她觉得丢人,可是心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他扶住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看着,看着她把脑袋使劲往沙子里撞,撞出血丝来,最后跌跌撞撞地爬起,跑向大海。

  “扑”的一声,她跳进了海里,海水卷着浪潮,瞬间就将她吞没了,隔了很久,才在海面上见到她的一角衣裳,整个人像脱力了一样,扎手扎脚地躺在上面,被冲得摇摇摆摆。

  真是难看。他在心里默默说。像存在于世上的,一个活生生的耻辱。

  可他的眼眶却微微发涩。

  好像马上就有泪水要落下一般。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时间的流逝在这小岛上几乎看不出来。

  当凤仪终于想起沙滩上还泡着一个人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天气有点冷,海风呼呼地吹,他披了一件大氅,眯眼在沙滩上寻找人影。

  终于在一块大石后面见到了她,和一只快死的土狗也没什么区别,浑身上下狼狈至极,脏得要命。

  凤仪很好心地用脚轻轻踢了她两下,柔声问:“还活着吗?”

  她小小动了动,或许只是反射地抽搐两下,凤仪只得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掏出手绢替她把脸上的沙子擦干净,赫然发觉她面上那层妖媚的神色褪去了,左边脸颊的伤口浮现出来,被海水泡得发白。

  他给她的魔血,竟然被她自己给逼退洗净了。

  他忍不住要在心底冷笑一声,赞她一句:你果然好样的,胡砂。

  每一次他下手折磨她,到最后都会成为被她折磨。她折磨了他,在精神上将他击败,令他溃不成军。

  她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凭着他会对她心软,不可能当真看她被折磨死。

  她比他高一筹,因为她心里没有他,所以她可以冷酷到底。

  凤仪把这个脏兮兮的瘦小的泥人抱起来,犹豫了一下,像在考虑究竟是把她丢进海里,让她继续被海水泡着,还是好好烧点热水给她洗洗。

  到底是良心占了上风,他还很好心地替她把头发上湿漉漉的沙子拍掉,看着她面无人色的凄惨模样,心里有一种发疼的快慰。

  因着连续五天被折磨,胡砂就算再有修为也撑不住,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每日只是出现各类幻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偶尔有清明的片刻,睁开眼去看,也是茫然的。

  时常会看见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像是怜惜,又仿佛马上就忍不住要给她一巴掌的那种痛恨。

  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

  与他复杂的眼神不同,他触摸上来的手指是温柔无比的,一不小心就会把她弄碎的那种温柔。擦在脸上的巾子温热,将她满脸的汗水擦干净,然后他会把她轻轻抱在怀里,用梳子一点一点把她纠结的头发梳顺。

  他怀里有淡淡的木樨香气,很好闻,不知为何这种甜蜜的味道会令她安心,每日要靠着他,才能在喝完药之后沉沉睡去。

  庆幸,他一直没有离开。

  终于有一天清醒过来,缩在被子里狐疑地打量周围。

  这里似乎是靠着沙滩建的一座小屋,海浪声从窗外习习传来,海风里带着咸涩的味道,意外的好闻。

  胡砂略动了动,只觉浑身上下很是清爽,没有任何黏腻不适,摸摸头发,也松软干净,显然被打理得很好。

  是凤仪做的?

  胡砂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