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疆刚封了衡亲王,从户部被提溜到了中书。户部没新人,林颁洛只好顶了他户部的缺,又被礼部的傅为叨叨了一脑袋官司,此时只能提着袍子走上白玉长阶,在地下端正跪好,把送先帝下葬的规矩从天干地支掰到父子人伦。
他说得口都干了,忍不住干咳一声,谢疆路过,垂眼给他递了杯茶。
皇帝批完一叠奏折,林颁洛也喝完了茶,被皇帝身上的药香味一熏,便想起了传闻中血守金陵重伤未愈的鹰扬卫,似乎正是被抬进了王宫。
那个鹰扬卫应该叫宿羽。林颁洛还记得某年的五马渡,春光半面,细雨昏黄,有个人摸了半晌泛出青茬的下巴,最后嘱托林颁洛送他渡河,用的词是“专爱闯祸”。
关于人生之漫长与无常,那时的谢怀自己大概也没想清楚,所以一身胆气铿锵,不高兴就横刀,被冒犯就反目。
但每走一步路,其实都会意味着什么,并且无可回头。
傅为说人身居高位,重压之下,一定会变。林大人对此很有些不以为然——坐的位子再高,不也就是个死后软塌塌的肉体凡胎么?
不管是谢怀还是宿羽,哪怕再加上一个粉饰太平的谢疆,其实跟他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不满郁积,热血满头,会退缩,会踌躇。
就像谢怀,少时轻狂变风雅,如今当了经法之上的皇帝,仍然可以蔑视经传正风。
林颁洛在谢疆跟前胡说八道惯了,一时没把自己当奴才,又问了一句:“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什么不去?不然傅大人都没法告知万民给个交代,史官都没法落笔,总得有个说法……”
新帝终于从书章之中抬起头,露出一张俊逸过头的面孔——长眉弧度硬挺凌厉,仿若玉玺上的一道龙脊之弓。眉下的眼睛更是深邃明澈,视之几可灼人眼目,此时却殊无温度。
年轻的帝王微一垂目,视线吝啬地在林颁洛脸上划过。深黑的眼瞳中碎雪纷纷,溅满了白梅回旋的倒影。
半晌,更换王座的匠人鱼贯而出,宦官垂首道:“启禀陛下,龙椅好了。”
皇帝把纸笔递给宫人,自己提起红木椅子走回了殿中。
离开之前,这个以不受宠爱称名的先皇长子留给他三个字:“朕怕冷。”
作者有话要说:
1、叹口气。
2、谢谢欢喜无限、道尔家的猫、四川话特级教师林大壮、阿柚和li?各位老师的boom!谢谢曲煊的shouliudan!谢谢七声号角sama的深水鱼雷(真的吓到我)!总之感谢大家先富带动后富,我争取早日上CCTV7致富经!
3、今天晚上等我回家给大家发小包包!(真的很小)
4、没啥意外的话后天开第三卷!一共就三卷!
不说了谢怀要睡回笼觉我给陛下暖床去了
直至长风沙
第74章 龙蛇影外
从大陆到海洋,四境六合都是盛夏。
山岭之下铺满翠色,再向上,却是金黄的土石。顽石被风剐蹭成了石笋和石塔,轻易就能被斜阳拉出一棵六尺高树的影子。
两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儿像是不怕晒脱皮,正顶着比鹤顶红还毒的斜阳蹲在石林里叽咕。穿得花红柳绿的一个问:“这写的是什么?”
另一个打扮更奇,头上戴着顶瓜皮似的帽子,把小眯眯眼贴在石头上认了半天,“都看不清了啊。初……切云……周帝……”
花红柳绿奇了,“你认识‘帝’?咱们还没学到这呢。”
瓜皮没好气,“你祖传文盲吧你?”
小孩儿们拖着鼻涕边打架边跑远了,宿羽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
高天极其晴远,蒲公英被微风卷起,如飞蓬逐流云而去。
石丛被风剐蹭得粗粝不平,那块矮石尤其不显眼,还沾着青苔,大概是被新近刨出来的。
但上头确乎有字。
宿羽弯下腰。他一向耳聪目明,这时视线却有些异样的模糊,竟然看不清。
那小孩说有几个字,“初”、、“切云”、“周帝”。
“切云”他知道,但“周帝”是哪个周帝?
他伸出手,试图拨开那石头表面可能并不存在的陈灰。
手伸到一半,宿羽陡然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头。
空气里都是烧灼炎热,仿佛野草烧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