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圈变成火焰的土壤上,有燕燕和很多人的家。
宿羽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白天北济部族掳掠未成,又折了人马,索性在晚上卷土重来。
可是,烽火点了这么久,驻军是干什么吃的?!
烽火台上,小兵点燃烽火,却半晌不见援兵,早就慌了神,当下扛起弓箭,警觉道:“什么人!?”
宿羽昂着下巴盯着对方,紧紧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小兵居高临下,被宿羽的目光盯出了一个寒颤,手里的弓弦一松,箭矢失了准头,飞速没入了夜空。
紧接着,小兵眼前一花,只见又是一鞭落下,宿羽和坐骑一起,流星般踏入了火海!
阿顾迈出房门,便见夜空中一簇灰焰,裹挟着金红火星,盘旋吹向漆黑星河。
依照古制,烽火是用来传信。可这簇烽火孤零零地啸叫了许久,也没看到一丝来自同袍的响应。
他浸淫军队日久,对这种事多少也算有数,只是心底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丝久违的嫌恶。
舐痔破痈,也不过如此。
南边传来喧哗声,人声马蹄声纷乱走近,阿顾半转回头去,“什么人?”
这青年的背影身姿堪称疏朗,而侧脸上的神情孤傲扬厉,自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王者气。
为首的汉子下意识勒住马缰,“我们见这里出了事,便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少侠,你是?”
阿顾抬起手,“借马一用?”
汉子很是大方,“可以!”
阿顾接过马缰,又微微一笑,“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诸位,可否随在下走一趟?”
杀人的滋味十分不好,但在宿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宿羽推开尸体,拨马向前逡巡几步,又压着嗓子喊:“燕燕!”
“奥云!”
“婶婶!”
火声荜拨仿佛盖住了所有人气,全都没有回声。
北济人抢走了女人们,剩下的仍在火海中说笑着搜寻金银。宿羽无意打草惊蛇,背起长刀,牵马而行,挥开火舌,走入燕燕家的屋子。
屋里是一片狼藉,显然已经被掏空。
他撤身出来,转而继续寻找,低声叫道:“燕燕?婶婶?”
脚边的帐子中传出一丝奇怪的水声,宿羽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四顾无人,猫着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挑开了水缸盖,燕燕果然躲在里面,泡得脸色发白。
宿羽松了口气,拉她站起来,“你在这?那就好。婶婶呢?奥云呢?还有他们……燕燕?”
燕燕平素明亮快活的大眼睛一闪,湿透了的脸庞上猝然滚下两颗豆大的泪滴,倏地没入沾满血迹的衣裙。
宿羽心里一沉。
燕燕颤着声音、强自平静地开口:“死了。”
第9章 孤烟
明明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还是吵吵嚷嚷的,帐子上的彩旗向风招摇,里里外外都是烟火香气。
或许是因为父亲走得早,燕燕素来强势,圆月弯刀耍得威风八面,任何时候都没有认过输,不管是对宿羽还是奥云还是她哥哥和阿妈,燕燕在谁面前都是大包大揽充老大。
其实他们经常也会忘记一点,那就是燕燕不过只有十四岁。
至于那柄圆月弯刀,也是她父亲的遗物,在燕燕手上从没见过血。
面对虎狼般的北济部族,十四岁的燕燕就算有弯刀有心意,也是谁都保护不了。她连自己的阿妈都护不住。
这个家的顶梁柱应该是燕于飞,但是燕于飞只是寻常近卫兵。
这只是寻常士兵的家而已,施暴者也并非北济军队,说到底,只是部族纷争。
民怨诉诸民,一旦有军兵介入,只会更复杂,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桩死公案,无伤大雅。
死公案越积越多,军营长官们考虑的事,从来都跟一家一镇无关。
宿羽眼眶一酸,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燕燕继续说:“……宿羽,你为什么要来送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宿羽脱下外衣,把少女湿透的身躯裹起来,又拿拇指草草擦了一把她的脸,“先不哭了。”
宿羽拉着她出门上马,穿过火海,挑着无人的道路向前走去。
两人一骑走了几步,突然又是眼前一晃,耳边传来“铮”的一声,一柄长刀径直飞来,擦着宿羽的额头飞过去,“铮”地钉在了木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