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听得见他的心跳,砰,砰,每一下都是倒计时。
这个“迟早”,谢怀不当一回事,他则当成了笑话,好像嬉笑怒骂就能轻轻松松踮脚跳过滚滚大河。
可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座山,山有木,木有枝,巨石永远壁立千仞,切云而出,连一丝自欺欺人的荫蔽都不屑。
他可以笑,可以盲,可以提不起长剑刀笔,可以被短短流光蹉跎磨损砸碎到神魂俱灭,但永远不会败给变幻风云长天。
宿羽闷声反驳道:“我不管。”
谢怀回手从腰后握住酒壶纤细的腰,手指微一用力,把宿羽的手从自己腰上掰了下来,同时俯下身让两人靠近,直至呼吸近得几可彼此融化。
他注视着年轻人湛亮的双目,一贯心硬如铁,没被那软软的长睫毛摧垮心志,反而捏住了宿羽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残忍而缓慢地提醒他:“宿羽,你别跟自己较劲。”
宿羽握着酒瓶口,无声地注视着他,也不知道是在怒视谢怀还是在怒视湛蓝澄黑的天幕夜星。
谢怀任由他看,坦坦荡荡,好像会死的不是自己一样。
写信有写信的好,至少在信里从不会吵架。而一旦朝夕相对超过两天,所有引而不发的矛盾就都冒了头。
半晌,宿羽猛地一用力,夺回了酒瓶子,同时把手里的兔子腿往地上一搁,起身拍拍屁股,转头走了,一边走一边仰脖子喝酒,走进院门之前,他顺口叮嘱道:“早点回来,明天早点走。我假快休完了,你也该回金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害有一丢丢丢丢)
第93章 和阗珈蓝
———和阗珈蓝———
算算路程,和阗已经不算太远,吴谲八成是在挂心这个,导致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直在一边打坐一边打瞌睡,在骡拉木板车的车头上坐着,连头都没回。
那两个大人也没多精神,早上碰见了信使,把信寄出去,然后他俩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
吴谲生性敏感,本能地逃避了这份冲突,索性一整天都没怎么跟人交流,直到西域的风越刮越干,风沙直接在他手指上剌出了一个血口子,他才借着低头的工夫,不易察觉地回了回头。
——宿羽和他的“结义哥哥”一人叼着一根没滋没味的草茎,枕着手臂仰躺在板车上,姿势一模一样,谁都没睡着,也谁都没注意他。那两个人一个柔和一个锋利,平时有贫不完的话,此刻却不约而同,定定注视着千里浩荡暮色。
宿羽酒量差,但喝起来往往当时没什么反应,酒劲格外绵长,常常第二天还晕乎着。昨晚上灌了小半瓶,现在已经开始有点迷糊,他像大懒猫李侍卫一样,拢拳打了个呵欠,然后放下手,手背正好靠到了谢怀的腕骨,随即怕冷似的,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就好像谢怀是一团火。
谢怀的体温比常人高得多,吴谲昨天就发现了。
吴谲视线的余光扫到谢怀脸上,只见他把手一翻,摸出个酒壶来,捏开瓶口,倒转过来晃了晃,只滴出一滴酒液来。
呵欠会传染,他索性把酒瓶子揣了回去,也打了个呵欠。倦意上脸,深刻的五官表面迅速蒙上了一层肃然。
吴谲收回视线,拿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皮。
那一指的功用类似夫子的戒尺,只不过后者用来诫人自省,吴谲的手指用来营造一个随心所欲的自己。
就像集市上演剧的伶人一样,吴谲眼中的半片阴郁转眼之间不翼而飞,小皇帝重新挂上了无畏无惧的天真神情,好像几息之前的异色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他又看了好半天殷红的落霞,终于回过头,一手一个地把他俩晃起来:“西域到了!”
宿羽一下子坐了起来,谢怀也慢腾腾地坐直了。
越过小光头的肩膀,和阗国门在望,流云如被罡风拨动的城墙,沉默流动,沉默伫立,在黄沙千里外投下万片阴翳。
西域三十六国,和阗为最东。这个在传说中浸满鲜花甜酒和佛经燕乐的国度如枝蔓如落叶更如尉都的秋声,打着旋儿撕撕扯扯地卷进了车轮。
宿羽又打了个呵欠,终于打起精神来,“你该走了吧?”
吴谲默了一会,猛地往前一扑,试图挂在他腰上,“不行,你得送我进去!”
谢怀这一整天补觉补得不错,现在眼疾手快,飞速地把他从宿羽腰上拎开了,“废话,他的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