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没回头,把手中的地瓜皮齐齐整整码在地上,转头向大路对面看去。万里无云的淡蓝天空上过了好半天才掠过一只比驴还瘦的飞鸟,精疲力竭地落在了油壁车的车顶上。
他只是在确认马车不是从北济来的,其实对车对人对鸟都没什么兴趣,移开了目光,转回头看天。
田垄边,马沙迎击三伦的扫堂腿,一个球形白鹤亮翅,拍着宿羽的肩膀腾空而起,鬼吼鬼叫:“你带刀我吞刀,你带剑我吃剑,你带桥牌老子杠上花,反正看姑娘就是不关你屁事!”
三伦自己像个姑娘,导致命里缺姑娘,被打击得没心情打架了,也拿膝盖怼一下宿羽的肩膀,“这大太阳,你也不怕看瞎了。”
冬日天寒风大,光秃秃的树冠之间北风呼啸,牵扯得最后一片坚定的枯叶也在摇摇晃晃。
宿羽又看了一会,才慢半拍地收回目光,脸上仍然是那种没什么高兴事也没什么烦心事的淡然从容,只一颔首,摸出两个铜板来放进农家的铁罐子里,说:“走吧。”
马沙和三伦异口同声,“连吃带拿有十斤,你咋就能这么抠?!”
宿羽没好气,“差不多就行了,难道我很有钱吗?”
油壁车车辙一顿,车轮重新翻卷起来,径直向西行去,碾压过干燥生冷的黄土,掀起二三灰尘。
马沙和三伦拍衣裳的拍衣裳牵马的牵马,作球状散开。
宿羽用手撑住地,提了提身,又艰难地坐回去了。他按住了右膝,又微一使力,试图拖着右腿站起来。
马沙走过来扶了他一边,“您老又疼了?”
宿羽拿开他的手,抿住了嘴唇,慢慢地站直了。那样子费力得就像拉开一张锈了一冬天的铁弓一样,马沙几乎有种能听到骨骼吱呀磨掉铁锈声音的错觉。
宿羽脸上没什么表情,随便跺了跺脚,向前走去,随口说:“我好了。”
他走路姿势寻常,仿佛刚才那一点窘迫是凭空飞来的。
三伦抱着布口袋塞地瓜,“别理他,三哥的棉裤分你一条!不过你有空也去军医那看看,年纪轻轻的跟个裹脚老太太似的,上哪娶媳妇去。”
宿羽翻身上马,勒紧了马缰,回头一笑:“我真的好了。”
三年如江波皓月奔流而过,宿羽的笑容里没有多出什么内容来,仍然年轻明净,无处惹尘埃。
马沙也上了马,高声叹了口气,“走吧,九回岭!”
三匹战马渐次奔驰,朔风扑面,挟着霰雪和沙尘,微粒如钢刀般划开年轻人们尚且薄嫩的肌肤。
向东的马蹄铁踏过向西的车辙,风扬其灰,无所谓提及的往事被冬日奔袭田野的劲风远远抛在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 王子变青蛙》完结!现在欢迎收看《放羊的星星》!(别信!)
PS.改过了细节
第25章 聚蚊谣
———聚蚊谣———
陇州地处极北,民风淳朴,越是如此,越是直白得令人发指。比如霸王花李昙真的是个花霸王,再比如九回岭真的有九道弯。
北济人战马精锐,最擅长在山弯中攀爬出没,九道弯迂迂回回,似乎在预示此地国境线三月一摇摆,五月一大改,山弯里随时都能冒出来异族人的冷箭。
大周的战马比起北济人驯化的野马来瘦弱许多,在雪山上攀爬,禁不住脚底打滑。宿羽翻身下马,吃力地大喘了一口气,拽住缰绳,徒步向山上行去。三伦和马沙也下了马,马沙还把地瓜袋子摘下来自己扛着。
陇州穷,陇州驻军也穷,战马刀兵全都是宝贝。
雪天琼枝之中空气冷凝,冻得年轻人们的小包子脸胡萝卜脸山药蛋脸一律白得透明,高鼻子矮鼻子和没鼻梁子都红通通地喷出凝固的白气。
山坡陡峭,连一口气能干掉半缸青稞酒的马沙都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还要说:“宿小将军,能劳驾您想想吗?到底哪儿把老李家那俩祖宗惹了?”
李昙虽然不是什么好鸟,隔三差五对宿羽动手动脚,但李存年还算厚道。
宿羽冻得咳嗽了一声,“别乱说。”
三伦细声细气地说:“那确实得想想啊,不然咱仨就在九回岭上看一辈子烽火台吗?”
这倒把宿羽问住了。
霸王花是个断袖霸王花,对宿羽垂涎三尺两年有余,把自己垂成了块牛皮糖,当爹的李存年看不惯也是必然的。易地而处想一想,把勾引自家傻儿子的小妖精踹到九回岭看雪,其实不算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