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着眼睛里的泪水。目不转睛看着他向门童点头致意,走到大堂一侧的吧台前坐下,要一杯威士忌。从头到尾,他没有注意到我——注意到危罗萨,第一表示我的隐藏法术非常到位,第二说明我的良人是条不为女色所乱的好汉子——危罗萨本人,则会说他是同性恋。
整理了衣服——第多少次,清了清嗓子,第多少次,我缓缓向白弃走,刻意放慢了脚步,因为怕自己干脆直接扑上去。这心绪如狂潮的时刻,忽然身后有人紧紧拉住我,似要阻止。我登时怒气上冲,回手一挥,忘了控制力量轻重,那人应声飞出数米,重重跌落在地,蜷曲整个身体,脸上布满痛苦之色,呕吐起来,我猜出手太重,定有骨头碎裂了。这人,是危罗萨的司机,是来请主人出发的吧。
何其无辜,我也微感后悔,酒店中人纷纷望过来,正踌躇如何收拾残局,一阵轻柔的风掠过我身边,眼角有黑色余影。心里顿时一沉,糟糕,竟然惊动了白弃。
他蹲低在那司机身边,手指按上伤处,垂着眼,轻轻问:“你是谁,和他有什么冤仇,要对凡人下这样的重手。”
声音很细微,却在耳边字字清晰。异常严厉。
我不晓得他也可以这样严厉的。
我不晓得他对我也会生气的。
这样委屈是没有道理的,明明小白并不知道,这女子的躯壳下,是他所娇宠的我。但我仍然哭起来。
甘冒奇险,不顾天威,我不过要看他一眼。在他四围能呆一刻是一刻。
换来他生我的气。
危罗萨的泪腺很干,想她如此娇贵,流泪的机会是很少的,即使受了委屈,妆容和面子又该怎么办呢,能忍了便忍了吧。但是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伤了心了。
狐闹(18)
一边哭一边也蹲到那司机身边,周围有人围拢,酒店的保安在维持秩序,大堂经理匆匆跑来,在我耳边询问什么,救护车的声音远远响起。
而我哭到头都昏了,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不值得在意,手掌按上司机的身体,法力透入经脉,为他接骨续血,我闯的祸,我便弥补。而这场盼得肝肠寸断的相见,在人声鼎沸里,眼看已经毁了。
救护车转瞬到了门口。医生抢进来,给伤者做基本稳定护理,揭开衣服听心跳脉搏,寻找伤处,忽然一怔。以责怪的语气对旁边的大堂经理说:“你打的电话?”
大堂经理很迷惘,“是啊,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干脆利落站起来,带着护士甩手就走,“你死了他都不会死。拜托,我们很忙,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抹了一把脸,趁涌上来的人多,悄悄退去,地上那个好死不死的司机这会缓过神气来了,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盯到我衣服角就号叫起来,“危罗萨小姐,危罗萨小姐。”
趁没太多人注意,我不顾仪态,撒腿就跑,跑回洗手间。最后回头看,小白在人群里岸然立着,眼光注视地上业已龙精虎猛的伤者。人们在他身边,或惊或喜,喧闹到极致,都似烧开水上那一层浮沫,汤汤退下。
人间七百年,是一场长长梦魇。时间流动那么慢,思念等待着一切机会切割我的身体,在血淋淋五脏六腑上大把撒盐。而且还是粗盐,那谁,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呀。
悻悻进了洗手间,我在门口施了一个障碍结界,十分钟内,哪怕最高雅的淑女,内急到喷射,也只会进隔壁男厕所,丝毫不会有要进来的意思。给我十分钟,坐在洗手台上埋头安静,镜子里反射天花板繁丽灯光,洒在我头与肩上,危罗萨细腻如绸缎的肌肤涂了蜜粉一样,闪烁点点荧光,勾魂蚀骨。这样的丽色能延续多少年?七百年后,会不会人类已经进化成蠕虫体,那我拿什么去见我的良人。
叹口气。说不累,是假的。这个危罗萨,干嘛要长如此丰满的胸,一坠下去简直就要收不起,看她迟早变驼背。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问我。
南美,南美,你怎么了,不快活吗。
我霍然抬起头来。
障碍结界被穿越。白弃站在那里。些微带紫的瞳仁明澈,将我静静看着。他的黑色衬衣微微敞着,强健身体散发热意。我想投身过去,埋在那里大哭一场。但我知道天威不可测。这分钟的安静已经是恩赐,也许窗外有风云狂作,大变即至。我不敢尝试去冒伤害小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