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朝声音的来源探去,很快发现声音是从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的,那旁边是一大片显眼的墓地。夕阳的余晖映见在几座墓碑上,远远望去闪着忽青忽白的光芒。
毕然小心翼翼的穿过绊人的糙丛走进坟场,藏在一根粗壮的树gān后,终于在五米开外——一座引人注目的大坟前,看到三个陌生人伫立在那里。
其中一人是穿着棉质短袄的老爷子,好像就是他一直在骂人,布满皱纹的老脸犹带怒气;还有个年约二十四五的年轻女子,应该是之前听到的“阿宁”。她低着头正在啜泣,看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女佣。
阿宁的身边站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满眼含泪的望着老爷子,从老人和女子的举动看来,总觉得他们对这位少年十分殷勤,或许就是他们的小主人。
未戴帽的少年露出了一头柔软的黑发,面容秀美,细致的手足和苍白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但只要不刻意存着恶作剧的心思,大多数人都能认出少年的真实xing别。他一对长长的睫毛下是凛然的双眼,即使此刻含泪也掩不住英气。
听到少年的求qíng,老人在一声叹息后将目光转向那座坟墓,神qíng带上了几分不忍。
他的左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铁桶,开始迅速泼洒桶里的水冲净墓石,边洒水边喃喃自语。
这一回毕然听得十分清楚,老人的语速很慢,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女子说:“说什么好可怜、好可怜的,结果自己第一个先哭了出来!真是傻孩子啊,就只会呆呆杵着不说话……”
“够了!爷爷!不要这样骂阿宁,我已经不哭了嘛……”少年看起来很关心那位女子,打圆场似的说道。
老人失笑道:“少爷啊,老爷子我可不是在骂人哪,还不是阿宁说话太莫名其妙了,才忍不住念了她几句……”
他边解释边放下铁桶开始点火,一缕香烟从墓前袅袅升起,在将暗的昏暮中显得极其幽微。
“可以了。少爷,祭拜吧!”老人嘶哑着嗓音说,“哎,今天还是太晚了,下次要早点来,不然每次都只能赶时间跟夫人说上几句话……少爷,快来拜拜吧!夫人已经等你好久了!”
接下来便没有什么大动静了,只有风chuī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有呜咽声传来。边哭边以衣袂掩面的阿宁,又开始嘀嘀咕咕的似乎在絮叨什么。
而同时,少年悲伤的哽咽和老人安慰的声音,也如呓语般低低传入毕然的耳里。
“请不要哭了。少爷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要哭。往生者看到你的眼泪,心里会有牵挂,就不能成佛了。来,再拜一次,对对,少爷是好孩子,好孩子不哭喔。”
老人和女子站在少年身后,三人一齐合掌在坟前祭拜。这个场景下,老人安慰少年的话语本身也像含着泪似的,一句接一句冲击着不远处沉默的男人,一直渗进他的灵魂深处。
有那么一瞬,毕然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跟着这三人一起哭出来了。
眼前幼小的少年、朴实的老人和女子,他们单纯的泪将祝福带给了离世之人。
而自己深受丧妻之痛,比常人更能理解三人那种亲人离去的悲伤和无力。霎时间,他好像忘掉了自己,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约莫他们祭拜完毕正要离开的时候,毕然才从恍惚中惊醒。三人踏着落叶穿过树丛,从他面前五六步之遥的小径往道观大殿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映着天边一片鲜红。从他所处的方位看去,只能见到他们朦胧如雾的身影行走在炫目的金光中。身体前倾的老人提着铁桶走在最前方,少年拉着直低头的阿宁的手静静跟在后边。
当三人经过他藏身的那棵大树时,毕然探出半个身子,想要再次看清他们的样子。
不料此时,之前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女子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回过身,死死的盯着他,目光黑沉得全无任何感qíng,仿若死人。
“阿宁……”一旁的少年低低唤了声,另一只手搭上女子的衣袖,轻轻拉了拉,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他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去,毕然能看到少年的眼眸里映出的属于他的倒影……然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自然的移开了,好像后方见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听到少年的声音,女子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才透出了些许神采,她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着没有出声,只是神qíng漠然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