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饮酒,最易感怀。穆谦现下就是这样,一杯酒见底,就感怀上了。他对着对面坐着的梁王说:“宵儿,倒是好久没这么叫过你了。”
穆宵天生长了双笑眼,不笑的时候脸上都透着一派温和,一笑,眼尾仿佛都沾染上了笑意,“皇兄。”说罢举杯向他,“宵儿敬皇兄一杯。”
穆谦眼底蕴笑,接下了他这杯酒,却没喝,只凑到鼻下嗅了一嗅,突然说了句:“闻到此酒,倒是怀念小时喝过的花酿了。”没头没脑,含含糊糊,穆宵却听的分明。
“皇兄怕是喝糊涂了,”穆宵执着酒樽,笑意不减,只是小指微缩了一下,“林家花酿早在十多年前就没了啊。”
穆谦眯瞪着眼盯着面前的酒樽看了半歇,才点了点头,跟了一句,“是啊,早没了。”
然后就没话说了。穆谦抬起迷蒙的眼看着对面坐着的穆宵含笑的眉眼,只觉那面上蒙了层纱,阻隔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穆宵面上表qíng到底为何。但心里似乎又清楚的很,只觉那笑容虚幻,好像一触,就没了。
“皇兄?”到底还是穆宵开了口,“若是醉了就去歇着吧,时辰也不早了。”
穆谦晃神片刻,终于将游回的意识拉回,他放下酒樽,又说了句胡话,“是不早了,桓儿也该歇了。”
胡话虽是胡话,但到底是念着儿子的。穆宵听到他口中的“桓儿”神色微闪,不动声色放下酒樽,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句,“皇兄好狠的心,竟舍得把桓儿送去那么远的地方。”
穆谦没说话。他这弟弟没有娶亲,膝下无子,自是参不懂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的意思。若不是为儿子考虑良多,他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把唯一的稚子送去那么远?
穆宵见穆谦不说话,自讨了个没趣,又觉得刚才那句话说的拂了他皇兄的面子,正yù道个歉,就听得穆谦说话了,“如何能不狠。”
穆宵听后小指微缩,复又举杯对穆谦饮下最后一口酒,晦暗不明地道了句,“天下父母心,是该狠一点。”
穆宵很久都没做梦了。今天不仅做了梦,还梦见了久不想见的生母———宁贵妃。
梦里的穆宵尚还年少,八岁左右的年纪,因为不是足月出生,身体不大好,天天汤药补品的养着,养了许久,好歹是养出了一副少年的体格来。
“宵儿,过来。”宁贵妃对他招手,一贯清冷的面容上带了抹笑,映着背后落日余晖,惹得周遭一众美景都失了颜色。
穆宵跑过去,仰头叫她,“母妃。”声音甜糯,带有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宁贵妃牵过他的手,引他到一湾池塘前,指着荷塘里开的极盛的水芙蓉问他,“宵儿,可喜欢?”
此时已是盛夏,荷塘里的水芙蓉争奇斗艳般盛开,复瓣、单瓣、重瓣;粉白、淡紫、间色。穆宵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囿于一方小院,极少被准许出门,这般景致是很少见的,自然是喜欢。
“母妃,宵儿喜欢。”穆宵视线被满塘水芙蓉吸引,手便向荷塘处伸了伸,但手与荷塘的距离不是他一伸手就能丈量的。所以是看得见的满塘水芙蓉,触不到的满池景致。他有点颓唐地放下手。
“既说了喜欢,就该想尽法子得到。”宁贵妃瞥了他一眼,拉起穆宵的手,把他又往荷塘处引了引,“不付出点代价,如何能表现出你对这东西的喜欢?”
穆宵懵懂不知其意,但是宁贵妃的一番话让他有了退缩之意,于是挣着手连连摇头,“母妃,母妃,宵儿不喜欢了,宵儿不喜欢了。”
宁贵妃冷笑,甩开他的手,“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
穆宵觉得害怕,但他更害怕宁贵妃不高兴,宁贵妃一不高兴他就没饭吃。两害想较,他还是怕饿肚子,于是他上前抓住宁贵妃的手,小声道:“母妃,宵儿错了,宵儿还是喜欢的。”
宁贵妃反握住他的手,对他浅浅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是母妃的好孩子。”
穆宵舒了口气,天色渐暗,宁贵妃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对着穆宵说:“宵儿,你看,荷塘里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穆宵好奇地张望,除了满塘水芙蓉,并不见其他,于是他摇头,诚实道:“母妃,宵儿除了水芙蓉,并不见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