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送完父王便回了西南驻地,”慕博衍接着低声说,“将军说京师繁花锦簇却也是不可捉摸,父王说博衍不学无术,当个纨绔就好。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但为势所迫,免不得对一些事一些人只能听之任之。我想,我入宫,若是不小心惹了什么岔子,牵连到你……”一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指背上反复摩搓,弯一弯眼角笑着看向他,“你虽挂着太子的称号,却无权无势,我就想啊,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成大事,但若是我不进宫,你一个人可以更加小心谨慎,不用为我分心,而我这王府也能是你在宫外一个可以安心的归处,让你能放下心,放下俗事烦恼,跟我能说随意几句闲话家常……”
安心的归处。景云心想若是我再大上些,若是我再努力一些,就可以为你建个安心之处,不让你年纪小小却cao着如此心思。可又听着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多礼的生份,只是你我相称,轻轻淡淡的说着话,让你有个安心的归处。多好啊。紧绷的侧脸也就松了,末了说:“嗯,这样也好。”
天早就黑透了,屋内的灯点亮了,慕博衍下chuáng坐在房中,怔怔的看着门口,景云走了有段时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好像什么都看得清楚分明,又好像什么都是虚的。许奉先领着京生进来,屋子里那几个小婢女悄悄的退了出去。
“主子。”听许奉先叫他,方才回过神来。看他身后跟着的京生,四五岁就被买进王府,也算是府里一直陪着慕博衍的人,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有大人的样子,厚实的嘴唇,一张脸周周正正还着些孩子的ròu乎,一副憨憨厚厚的模样,自己若在府中居住便是他贴身跟着伺候着,倒也是亲近。这两年更多的时间都是随着许奉先帮着管理这偌大的中兴王府。
“许叔。”慕博衍收拾回心神。
“主子。承蒙主子抬爱唤奴才一声许叔。”许奉先的声音听出了些沧桑,“老王爷的后事也已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有陛下派人看着办着,老奴也就放心了。”细细看,许奉先鬓角都有些染白了,额边眼角也有了细纹,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年轻很多,实际也是一个快五十的老人了。突然他朝慕博衍跪下,京生也跟着跪下。慕博衍想要扶他起来,麦秸一样的胳膊却是使不上劲,老人又坚持跪着,只好做罢,听他继续说,“京生这些年跟着奴才学了不少,也差不多可以接下这王府管家之职了。府中该遣该打发的,奴才都已经打点好了,新买来的人就jiāo给京生管教了。奴才老了,也是时候该回乡。”
慕博衍不怀疑京生的能力,更不担心许奉先的教导与培养,京生虽然年岁尚小,管家的职位相信他是可以胜任的,打理得起这座看着大却空旷的王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那点事。“您可以继续待在王府的。”慕博衍好像又有些走神,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许奉先的头已经磕到了地上,又说了一遍那句:“老王爷走了,老奴也老了,该是时候了。”慕凌恒死了,府里那些不该留着的人也遣了,他这个老人也是时候告退了。烛火的亮度比不得现代的灯光,昏昏暗暗间,慕博衍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人,原来不止鬓角染了白霜,束起的青丝之间也杂着不少华发。他想明明是当王爷,家财万贯,尊贵无比的王爷,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接下去的日子会比曾经他最无助的时刻更要艰难呢?目光又落到稍过一点的那个少年身上,这段时日许是过于劳累,身上的衣服好像也宽大了不少,好像又想开了一些,“京生,扶许叔起来吧,许叔年纪大了,也是时候回乡养老,享天伦之乐了。”
京生终于扶起了许奉先起来,许奉先看着这个小小少年,嘴唇抽动,想要说话,哆哆嗦嗦却又无从开口,最后才说一句:“谢王爷。”虽说慕博衍承王位已是事实,但真正唤他一声王爷的许奉先还是第一个。慕博衍没有回话,朝他摆了摆手。京生搀着许奉先走到外间,许奉先转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半闭眼微垂着头坐在凳子上的漂亮少年,若你能一世安好,多好。低声说:“去王爷边上照顾着。”憨厚的少年也回过头看一眼那个烛火中的少年,又看一眼这位亦父亦师的老管家,许奉先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从少年松开的手边走过,出了房门。
京生打小就进了王府,王爷常年在外,小王爷又被接进宫中养着,每次回来他都跟在身侧伴着,虽说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小孩对着小小孩,倒也是亲近的,他是真心待这个粉嫩瓷娃娃般的主子。回到屋里,看那个小小少年呆呆的坐在那,盯着桌上那盏油灯,回想起刚才许奉先慢慢离去的背影,突然两个画面就在泪光中重叠在了一起,吸吸鼻子,低头把眼角的那几滴泪水偷偷擦去。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王爷,喝口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