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录_作者:司非言(65)

2017-12-19 司非言

  那人锦衣貂裘,怀里拥着暖炉,似是十分畏寒。他雇了一只小船,泊在dòng庭山岸边,似乎有心上岸却不知为何一直犹豫不决。宗子羡觉得有些奇怪,只见那人举止庄重,一樽酹洒土地,终究还是吩咐舟子离去了。

  dòng庭湖水面辽阔,变数极多,宗子羡想那刺客能在宫中来去自如,担心不能在小舟之上擒住他,反而打糙惊蛇,便令舟子尾随其后,伺机动手了。

  寒冬森冷,此时未曾有雪,dòng庭湖便少有趣味,水木之景,不过荒凉而已。那人任舟子胡乱漂流了一阵,心qíng始终抑郁。

  舟子见客人似乎是远道而来特意凭吊少君夫妇,便很有好感,又觉得他温文有礼,是饱学之士,心里尊重。因此他便热qíng地向客人推荐对岸醉金楼的美酒佳酿,据说是天下无双,能舒愁肠。那人微微一笑,便示意应允了。舟子觉得自己能为客人排忧解难,十分兴奋,又绘声绘色说起七八年前公子起在里面豪饮的故事来。

  宗子羡眼见他漫无目的漂来漂去,心里不耐,思忖着便在湖面动手也未尝不可。正犹豫间,忽见那舟子将船划地快了许多,宗子羡便疑心起自己行踪bào露了。但他素来坦dàng,觉得如此也好,定一定神却发现他们是要往醉金楼去了。

  这刺客行事倒也颇有古风,行刺之后竟能如此安之若素,还有心思游湖喝酒。古之豪侠刺客,其不畏死,至于此乎?宗子羡心里叹息,也奔着醉金楼去了。

  “我从北方下来,那里的人听说少君泪流三日,瞬息不曾断止,俱是怀疑不信,谓作不合常理,荒诞传奇。然而有关感qíng一事,本就不可以常理揣度。何况少君与夫人感qíng甚笃,至真至深,因此有奇迹发生,怎可谓作荒诞呢?可怜盛世日久,人心反而却变得世俗功利了,不知古风,不笃深qíng,奈何啊!”那人见到宗子羡向自己而来,又环视满楼之宾客,觉得其中英雄俊杰无出其右,便示座于他,邀请共饮。

  宗子羡有些发愣,不知他是何意。那人便又说道:“我虽与兄台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因此冒昧相邀,口出厥词,还请兄台莫怪。”

  宗子羡见他磊落坦dàng,君子之风,山高水长,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便也以君子之礼相待,竟抱剑施礼道:“禁军统领宗谷辰之子宗子羡,奉皇命追捕刺客而来。”

  那人愣了一下,便突然地笑了,说道:“我本已是将死之人,必不令君空手而回。然则我一路南下,所见不同,颇有感受,却始终无人可说。宗兄既是追我而来,料应也有颇多观感,不妨先共饮一杯。”

  宗子羡见他如此坦dàng,本有些怀疑自己追错人了,因此才自报来历,但眼前这人却又坦然承认,倒令他有些不解了。他略一犹豫,终于说道:“也罢。”便坐下共与小酌了。

  那人果然见识卓越,所思所想自有一番气象,宗子羡感佩不已。他xingqíng拘束,很少有轻松开放之态,加上对方乃是自己要追捕的刺客,初时不免颇有顾虑,言语畏缩谨慎。然而酒过数巡,他便果然也生了相见恨晚之感,jiāo谈甚欢,不知日暮天云。

  那人笑道:“宗兄年少英雄,风采过人,只可惜太过拘谨约束了些。”

  宗子羡听了有些伤感,顾念及家世,又想起父亲身陷囹圄,喟然叹道:“卿本佳人,却又奈何从贼啊!”

  那人望了一眼夕阳,也感叹道:“岁既晏兮孰华予?美人迟暮,见弃君王,恩宠不复,如之奈何?”

  宗子羡以为他在说自己父亲,觉得颇有道理,心里打定主意,此次安然救出父亲后便劝他辞官归隐了。可是想到要救出父亲便要杀了眼前之人,心里竟觉得十分不忍了。

  那人见到宗子羡表qíng变化,心里猜到几分,便说道:“我身有怪疾,遍访名医,俱都束手无策,已无两年可活了。”说着又邀了宗子羡一杯。

  宗子羡心中感念,只觉得此酒突然就变得苦涩起来。那人起身看向窗外,天晚风盛,树木尽秃,不觉有些伤感。他说道:“长无绝兮,chūn兰秋jú。宗兄回去复命时还请转告皇上,若是能肃清恶源,切勿再加兵无辜了。”

  宗子羡猜想他定是少君故友,所说的加兵无辜定是指皇上征剿拥雪山庄了,因此才铤而走险刺杀皇上。他佩服其义气,虽然并不能全然理解其话意义,但还是猛饮一杯酒,慷慨允诺。那人欣然一笑,躬身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