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慕停住了脚步。
那个温柔儒雅的男子正坐在琴桌旁,手挥素弦,香炉中燃着的檀香萦绕了一室。
依稀仍如当年,他们还是至jiāo好友,彼此间都怀着难解的qíng愫。那些令人切齿痛恨的事qíng还没有发生。但安云慕却无法忘记自己滚落悬崖,那些尖锐的石棱划过皮ròu的疼痛,就像被凌迟一般。
他注视着傅君衍清高如许的样子,以前曾经是他最喜欢的神态,现在却觉得有三分陌生,五分的不以为然——无论是谁,天天在镜中看到一张绝世容颜,纵然他能保持心态平稳,不自傲自大,但也会无意识地·在审美上苛刻许多。
傅君衍弹的是一曲《凤求凰》。安云慕面无表qíng地听着。
他虽然懂得乐理,但混于行伍有好几年,和一群糙爷们混久了,哪有心思琢磨琴弦上的细微区别,只是少年时学过不少固定曲目,略知一二罢了。
可是傅君衍却是一个会自创曲子的人。虽说那些曲子传唱不广,但至少证明了傅君衍琴上的功夫比他好得多。
以前他与傅君衍谈论琴艺,傅君衍善意地嘲笑他不必如此附庸风雅。如今他遭逢大难,心xing大变,颇有些yīn暗心思,回想当初,便感觉傅君衍嘲笑是真,善意就未必了。现在傅君衍弹这么一首妇孺皆知的曲子,是唯恐他听不懂么?
来时的那点仅有的热切登时烟消云散,安云慕的神色瞬息了变了变。
或许发现听琴的人心不在焉,琴音陡然停止。
傅君衍垂下了手,面上似乎有些红晕:“许久不弹了,手有点生。”
安云慕坏笑了一下:“是许久不弹这首曲子,还是许久不弹琴?”
他当然听得出傅君衍在说谎。若说是前者,傅君衍在安意怜面前不可能不弹,至于后者,傅君衍是在谴责他将他囚禁于此地,让他没心qíng抚琴?
傅君衍的目中隐隐似乎有些许水光,却是转过了头,不去看他:“昔日我日日cao琴,不曾一日离手,如今多日不碰,自然生疏。安云慕,你怎么说话如此刺耳?”
安云慕笑道:“cao琴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cao你好了。”
傅君衍没想到安云慕一出口就是这种下流脏话,惊得眼泪都收了回去,吃惊地道:“你……”
“不过就做了几次,你就哭哭啼啼的,现在又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还当自己是个处呢?”
傅君衍气得面色铁青:“我们之间就不能彼此冷静下来,好好聊聊吗?”
“要怎么聊?”安云慕走到琴桌的另一侧,盘膝坐在傅君衍的对面。他饶有兴味地用指甲抠起了琴上的琴漆,琴木是上好的桐木,登时发出了难听的刮擦声。
傅君衍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纵是清雅如他,也几乎忍不了这种煞风景的举动。他平缓了呼吸,说道:“云慕,你承认吧。你对我还是有感qíng的,否则你不会用心良苦地救我,现在还每天都来探望我。逝者如斯,过去的事qíng,我们都忘了,以后重新开始,好吗?”
安云慕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我都差点死了,叫我如何忘记?”
傅君衍面容惨澹,低声道:“云慕,你还在怪罪她么?她毕竟是你妹妹,还那么小,不懂事,你何苦因为她,就怨恨整个侯府?答应我,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了?”
傅君衍幽幽地道,“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就当做是为她赎罪,只希望你能忘记仇恨。云慕,上苍让你跌落山崖后痊愈,又拔除了我身上的剧毒,或许就是暗示了让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即便是旧友,我们亦可抛开过往恩怨,当成初识,不是吗?”
他抬起头恳切地看着安云慕,手扶在桌沿,纤长的手指泛出一种清白之色。身体较之以前瘦削了三分,反衬得衣裳宽大许多,让人心中大起怜惜。
安云慕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面无表qíng:“你我的伤不是上苍治好的,是薛神医治的。”
傅君衍被噎了一下,却道:“若不是上苍注定,又怎么能让薛神医前来相救?话说回来,无论是救你还是救我,他出现的时机似乎真的巧合了些,阿芙蓉也不是寻常易得之物,却在此边关之地出现。云慕既肯不顾一切地救我,想必当初给我下毒,并非云慕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