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之依旧先沉默了一会。他感到一阵心悸,便腹诽舒澜这是胁迫,知道他必定不忍心说是才这样问话……敢这么胁迫他的人至今也没有几个,舒澜竟莫名就成了其中之一。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先摇了摇头,然后才道:“陛下要是问起赏赐,便说等杨将军班师回来再一起赐宴吧,不必大动gān戈地提前来一次了。”
见舒澜应下,他才又补道:“回头我们去城外,捡个天气好的时候,我自己请你们便是了……”
殷琦从瞌睡中清醒的时候,舒澜还在出神。他喊了一声小舒学士,没人应,就又喊了一声。舒澜这回听见了,赶紧站起来,俨然又是端庄神色。
“小舒学士在想什么?”
舒澜说了没有,依礼答复过了,正要起身,便听殷琦压低了声音,忽然问他道:“小舒学士知道……昨夜我为什么没有睡好?”
舒澜被抓住袖子,心思转了一转,不由自主地蜷起了指尖。
“陛下——慎言。”
但皇帝并没听他的话。
殷琦低了低头又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手还是那么抓住舒澜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道:“因为在想你。”
舒澜本能地要抽出手,却没成功。皇帝抓得太紧,是孩童使出的蛮力,他又不敢太大动作,只好任凭殷琦靠得越来越近,耍赖似地说道:“我上一次说过,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但可没说,‘这样’指的是哪样。”
“小舒学士不喜欢,嫌朕是轻薄,那我现在就说了,不是,不是轻薄,这就是朕的心意。”
“陛下怎么能——”
舒澜这话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殷琦已经半大不小了,这样固执的少年最是难以劝服的,而至于所谓“怎么能”……
殷琦正抬头看着他。
“不准辞官,不准调职,也不准……”
皇帝停顿了一下,前两句说得还十分坚定,说道最后却好像没有了底气。
“……也不准不答应我。”
殷琦不喜欢拖着。他不想等自己长大,等确认了心意,等时机成熟——等得太多,就有太多变数。他想即使要等,也要两个人约定好了再等,不然岂不是荒废虚度?
这些事如果叫人知道了,又要腹诽他是妄想。妄想?殷琦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他年纪小,因此做什么便都像是妄想,只能当一个中规中矩的明君。
殷琦从前没想过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舒澜说不上来是迷恋还是喜欢——但总之是超过寻常的,会令他妄想的了,甚至他也不知道所谓的“遇上”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从知道舒澜拒不娶亲那时候开始,自己就再也停不下这所谓的妄想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剩下的就只要舒澜肯点头……
若是舒澜不答应呢?
来日方长,他总会答应的。殷琦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陛下恕罪,臣不能答应。”
但舒澜马上打破了他的幻想。对方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为什么?”
舒澜答得冠冕堂皇:“陛下是君,且还年少,臣耽误陛下,便是千古罪人了。”
“朕以后会长大的。”
殷琦想也不想地回答了,但是他的手却慢慢松开了舒澜的袖子。舒澜还想说什么,但望着他又不忍心,便只是温柔地笑了一笑:“来日方长,世事难料,臣不一定有机会能等到陛下长大,陛下那时候也不一定仍然像现在这样想……”
“何况臣对陛下,也绝对没有越礼的心思。”
看着殷琦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舒澜竟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舒澜呀舒澜,你现在也学会一套一套地推开别人了?
“臣告退。”
他说完,不给殷琦反驳的机会便回身行礼告退,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殷琦三步并作两步跑着转到面前,从前头拦腰抱住。
“你不许走。”
殷琦说话故作出不容置疑,但少年向来明澈的面上出现的竟然是一丝哀恳的神色,他看着,心里有某处哗啦啦地裂开碎落。
原来被不想答应的人追求,便是这样的。自己在别人面前的模样,便也不过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