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之后忍不住苦笑。柳下惠那样做是因为德行,但舒澜自己却知道,他这样做,只是因为爱慕的另有其人。
——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引荐他出仕的那位杨长史,是西川幕府的纲纪、诸位僚佐仰慕的风仪之首。
更难以启齿的是,杨长史从八岁起就如亲兄一般关照自己,可以算得半个长辈,连他的一双儿女都已经到了会向舒澜作揖的年纪。qíng势如此,舒澜纵然心思萦回千次,也断然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这样的爱慕,哪怕再细水长流温柔日增,也自然是不得其所的。
随着时日的消磨,那些朦朦胧胧的qíng愫终于走向了死灭,又从死灭变成咬牙切齿的忍耐。直到后来他终于忍耐不住,趁着自己任期将满四处奔走,想办法被荐来了京城。
舒澜虽然出身世家,却没什么产业。他初次来京的时候,除却自己是个断袖的丧气自觉和一份尚书郎的任命之外,别无长物。而且随着年纪日长,他越发丧气地知道,还不是那种等日后攒下钱来,养个娈 童就能心满意足的断袖。
他见到人还会爱,见着旁人闺房之乐还会羡妒,托生一世了无慧根,遂至于难学会太上之忘qíng。
然后没过多久,就又遇上一个崔镇。
在城外相遇那次,对方没有让他说,于是他也没有问。一行人进了城中,那贵公子勒停了马,转过街角把他放下,连句谢谢都没听他说完,就带着侍从绝尘而去。
这或许可以说是傲慢失礼,也可以被当做故作玄虚,但舒澜当时二者都不觉得。即便不伦不类,他还是在心里qiáng行将这拟成了林下风度。向家里走去的时候,分明怀里已经空了,他却依旧怔然地伸出手来握了几下,空气里仿佛还留了一缕余香。
汉皋解佩,仙缘不过一顾而已。
但京城这样大,总有机会再见的。舒澜这样说的时候不过聊以自 慰,却没想到这句空话不久之后就成了真。
三月末他正式进宫城里去,到相关的官署办好了该办的事qíng,总算是在京城官场里有了一席安身之地。
一个管事的仆役给他指了路,穿过三道宫巷,在原来是云光殿的地方,就是尚书台用来大会众僚属的正堂……
他来得晚,几乎要到了退衙的时辰,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那里面一片言谈欢笑之声。
“下官舒澜舒仲泓,晋阳人氏……是新到的郎中。”
他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静了一下。舒澜对着堂上在低头写着什么的主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慢慢直起身来,等他看清面前人,手里敛袖子的动作便忽然停滞了一瞬。
堂上人放下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是那日他遇上的什么贵公子,还能是哪一位?
第二章 暖日晴风初破冻
“喂,该你了。”
旁边的同僚递过茶壶,舒澜接过来,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喝光,然后默不作声。
白侍郎最近正为家里妻妾争风吃醋的事qíng烦着。他一边试图安抚后院,一边害怕被哪个御史抓住把柄,弹劾个什么内帷不修之类的罪名,甚至开始主动留在官署里值夜。
没人检查的时候值夜的规矩不多,两个人喝茶聊天都是寻常事。但舒澜没想到话题越走越远,最后还是归结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哎,我说你不娶妻,也挺有先见之明的哈……可是你为啥呀?”
耳朵里听着这话,舒澜不禁想,白守默明明喝的是茶,怎么又开始装醉胡说了?但这也没办法,他敷衍几句安置了白侍郎,转身回到自己值房,叹了口气,不容分说地关上了房门。
白侍郎心烦,新近才被提拔,从郎中变成侍郎的舒澜更心烦。
而舒侍郎最大的一桩烦心事,就是他现在的上司,尚书令崔镇,崔道之。
倒不是说两年前那个编故事一样的初遇给如今的他还留下了什么yīn影;而是两年过去之后,约过媒婆、喝过花酒,也逛过南风馆的舒澜,终于挫败地承认,如今的他竟是千真万确地爱慕起了对方。
这可真是……跟自己过不去。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崔道之什么人?尚书令,东亭侯,今年夏天先帝驾崩之后,踏着二皇子党的血,那串官衔前头又多了几个,舒澜懒得一个一个说。
本朝开国佐命元勋,舒侍郎的直属官长。就算刨去这些,他偏要不把这当个事儿,而且崔镇确实十几年没续过弦也不近女色了,可是他还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呢。